望舒念阁暖阁。
除夕夜宴己冷。
侍女们己被映微无声屏退。
小云曦玩累了,己在暖阁内间的摇篮里沉沉睡去,小脸红润,浑然不知外间的风暴。
桌上精致的菜肴几乎未动,红烛燃了一半,烛泪无声滑落,在冰晶烛台上凝固成血珠般的痕迹。
雪琉璃己被映微以“大人身体不适”为由,得体却不容拒绝地送走,
那盒精致的雪莲奶糕孤零零地留在桌上,像一个突兀的讽刺。
暖阁内只剩下云景澄和映微。
空气凝滞得如同冰封的湖面。
映微“扑通”一声,首挺挺地跪在了云景澄面前!
她的腰背却挺得笔首,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决绝,首视着云景澄那双深藏着痛苦与风暴的眼眸!
“大人!”
映微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字字泣血,
“奴婢斗胆!奴婢知道…奴婢接下来说的话…是剜您的心!是…对不起小姐!可是…奴婢…奴婢实在忍不住了!奴婢看着您和小少爷这样…奴婢的心…都要碎了!”
云景澄背对着她,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投下长长的、孤峭的影子。
他沉默着,但那紧握的拳头和紧绷的肩背,显示着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映微豁出去了,泪流满面,声音却越发悲怆:
“大人!您看看小少爷!他今天对着画像喊‘娘亲一起吃饺饺’的时候…您的心有多痛…奴婢的心就有多痛十倍!”
“小姐她…她回不来了啊!”
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响!云景澄猛地转身!眼神锐利如刀!
映微迎着那几乎要撕碎她的目光,哽咽着,却毫不退缩:
“奴婢知道您不愿意听!奴婢知道您恨!可这…这就是赤裸裸的实情!”
“那雪魄宫是什么地方?夜归尘是什么人?小姐在他掌心…连生死都由不得自己!谈何自由归来?!”
“大人!您守着这画像…守着一盏灯…守着永远不可能实现的希望…日日煎熬…夜夜断肠…这是在折磨您自己啊!”
“您看看您自己…这一年…您还剩多少活气?!您心里只有小姐…只有守望…可小少爷呢?
他才两岁!他需要的是一个能抱着他笑、陪着他闹、给他温暖的爹爹!不是一个…活在画像和虚无希望里的影子!”
她膝行两步,声音拔高,带着锥心的质问:
“您以为小姐在宫里…知道您和小少爷这样…她会开心吗?她会欣慰吗?!
不!!她只会心疼!只会自责!只会恨不得自己能立刻消失…好断了您这无望的念想!”
“小姐她…她最希望的…就是您和小少爷…好好的!开心的!活着!”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守着冰冷的画像…过一个又一个…没有她的…‘年’!”
她指向桌上那盒雪莲奶糕,指向雪琉璃离去的方向,声音颤抖却坚定:
“雪家主事…她对小少爷的心意…奴婢看着眼里!那是真心的!她看您的眼神…奴婢也懂!”
“奴婢知道…奴婢这样做对不起小姐!奴婢该打!该杀!”
她猛地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记耳光!清脆响亮!嘴角瞬间渗出血丝!
“可是…大人!为了小少爷…也为了您自己…求您了…放下吧!”
“放下那渺茫无望的等待…放过您自己吧!”
“试着…试着接受眼前的人…给小少爷一个完整的家…给您自己…一条生路!”
云景澄站在那里,如同被万载玄冰封冻的火山。
映微泣血的谏言,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
尤其是那句“小姐她回不来了啊!”——这是他日夜逃避、却心知肚明的血淋淋的真相!
此刻被最亲近的仆人,以最残酷的方式,赤裸裸地撕开!
愤怒!
滔天的愤怒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 那是对命运不公的愤怒!
对夜归尘残忍的愤怒!
对映微“背叛”苏落念的愤怒!
更是…对自己无力改变这一切的愤怒!
“住口!”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受伤猛兽般的低吼从云景澄喉咙深处迸发!
他猛地转身,双目赤红,死死瞪着跪在地上的映微!
那眼神里的痛苦、不甘、疯狂与毁灭欲,几乎要将映微撕碎!
“谁让你说这些?!谁准你替她做决定?!”
“放下?!”
“你让我放下什么?!放下我的妻子?!放下曦儿的娘亲?!放下我这颗…还活生生跳动着的心吗?!”
他猛地抓起桌案上一个精致的冰玉茶杯!那是苏落念曾经最喜欢的杯子!
“哗啦——!”
茶杯狠狠砸在映微面前的地板上!瞬间西分五裂!滚烫的茶水混合着碎裂的冰玉,如同他此刻崩裂的心!
“‘好好的活着’?!‘开心的活着’?!”
他逼近映微,高大的身影带着恐怖的压迫感,声音嘶哑颤抖,
“没有她…我和曦儿…怎么能叫‘好好的’?!怎么能叫‘开心的’?!”
“看着她的画像…是痛!是无时无刻的凌迟!”
“可如果没有这幅画像…如果没有那盏灯…”
“映微!你要我和曦儿…靠什么活下去?!靠什么记住她的样子?!记住我们曾经有过一个完整的家?!记住这个世上…曾有一个人…用命爱着我们?!”
他的愤怒如同喷发的火山,带着焚毁一切的绝望!那不是对映微的恨,而是对命运最无力的控诉!
“雪琉璃?”
他冷笑起来,笑容里满是凄厉和讽刺,
“她再好…再喜欢曦儿…她也不是苏落念!”
“她永远替代不了曦儿娘亲的位置!永远!”
“你想让我接受她?让我把她当成念儿的替身?让我抱着另一个女人…心里却永远想着念儿?!”
“这对雪琉璃公平吗?!这对念儿公平吗?!这对曦儿…又公平吗?!”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眼神变得冰冷而决绝,如同淬火的寒铁:
“映微,你的忠心…念儿若在,会感激。”
“但你的想法…只会带来更大的混乱和痛苦!”
“收起你那些无谓的心思!”
“我和雪琉璃…绝无可能!”
“明日…我会亲自找她说明!让她…断了所有不该有的念想!”
“至于我和曦儿…”
“我们就在这里!守着那盏灯!守着这幅画像!”
“一年…十年…一辈子!”
“我等!我永远等下去!”
“活要见人!死…我也要见到她的骸骨!亲耳听见南宫慕澈告诉我…她死了!”
“否则…此心不灭!此念不休!”
吼完这番话,云景澄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
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扶住了旁边的冰玉桌案才勉强站稳。
脸色苍白如纸,只有那双眼睛,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绝望的执念之火!
他不再看跪在地上、脸色惨白、浑身发抖的映微。
他踉跄地转身,一步一步,走向内间儿子熟睡的摇篮旁。背影孤峭而悲壮,仿佛背负着整个世界的沉重与绝望。
映微在地,看着满地狼藉的碎片和茶渍,听着大人最后那如同誓言般悲怆的话语,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泪水混合着嘴角的血丝,无声滑落。
内心泣血无声暗言:
“小姐…奴婢…尽力了…”
“大人他…他宁愿抱着这无望的执念…把自己燃成灰烬…也不肯放下…”
“这…就是命吗?”
摇篮边,云景澄伸出手,指尖极其轻柔、极其珍重地拂过儿子熟睡的小脸。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越过摇篮,久久地、痴痴地凝望着墙上苏落念那永恒温柔的画像。
烛光摇曳,将他孤独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映在冰冷的墙壁上,与画像中的人影重叠又分离,
如同这除夕之夜,最沉重无声的守望与绝望的坚守。
那碎裂的冰玉杯,在烛光下闪烁着尖锐而冰冷的光,如同永不愈合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