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剑宗,试剑坪。
罡风猎猎,吹动万千剑袍。巨大的环形广场中央,三十六座青玉擂台如同星辰罗列,剑气纵横,灵力碰撞的爆鸣声不绝于耳。五年一度的宗门大比,己至最终角逐金丹期名额的白热化阶段。
其中一座擂台上,气氛尤为凝滞。
阿原一身玄色劲装,身形挺拔如孤峰寒松,比五年前更显修长内敛。他手中握着的是一柄通体幽暗、剑身狭长、毫无光泽的三尺长剑,剑名“影”,乃是凌霄子以天外陨铁辅以九幽寒泉淬炼而成,与他一身精纯幽寂灵力完美契合。他静静立于擂台一角,气息沉凝如渊,仿佛与周遭喧嚣隔绝。
他的对手,是主峰赫赫有名的天才弟子,赵乾。人如其名,气息刚猛霸道,己臻金丹中期,手中一柄赤红巨剑“焚阳”烈焰熊熊,热浪灼人,将半个擂台都映照得一片通红。他周身火灵力澎湃,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阿原师弟,”赵乾声若洪钟,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能走到这一步,你天赋确是不凡。可惜,暗灵之道,诡谲难登大雅之堂!今日,便让你见识见识,何为煌煌正道的刚猛之力!”他巨剑遥指,炽热剑压如同实质山岳,轰然压向阿原!
看台上,凌霄子端坐主位,目光平静无波。他身旁几位长老却微微摇头。
“赵乾的‘焚阳剑诀’己得真传,火候十足。阿原虽根基扎实,但金丹初期对中期,属性又被火系隐隐克制,怕是……”
“暗灵之力虽奇诡,但赵乾以力破巧,一力降十会,阿原这次应是难有胜算。”
面对排山倒海般的炽热威压,阿原眼神没有丝毫波动。足下微错,身形如同融入自身投下的阴影,瞬间变得模糊不清!
嗤嗤嗤!
三道凝练如墨、快如鬼魅的气,无声无息地从三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射向赵乾!剑气过处,空气似乎都被冻结、抽离了生机,留下一道道短暂的黑痕。
“雕虫小技!”赵乾不闪不避,手中焚阳巨剑猛地一旋,带起一片汹涌的火浪旋涡!狂暴的火灵力如同熔岩爆发,瞬间将那三道幽暗剑气吞噬、湮灭!炽热的气浪席卷开来,擂台地面都发出滋滋的灼烧声!
“给我出来!”赵乾双目赤红,巨剑高举,剑身赤芒暴涨,化作一道十余丈长的火焰巨刃,带着焚山煮海的恐怖威势,朝着阿原方才消失的方位悍然劈下!正是焚阳剑诀杀招——天火燎原!
轰——!!!
火焰巨刃狠狠斩落!整个擂台剧烈震颤,坚硬的青玉地面被斩出一道深达丈许、边缘熔融的焦黑沟壑!恐怖的高温将空气都扭曲!
看台上一片惊呼!如此威力,金丹初期修士若被正面击中,必死无疑!
然而,烟尘与烈焰之中,却不见阿原身影!
“在上面!”有眼尖弟子惊呼。
只见阿原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竟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赵乾头顶上方!他竟在巨剑斩落的瞬间,凭借《幽影步》的极致诡变和对气机流转的敏锐捕捉,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致命一击,并借势腾空!
此刻,他身在空中,手中“影”剑尖朝下,幽暗的灵力疯狂灌注!剑身之上,没有璀璨光芒,只有一股极致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热的冰冷寂灭之意疯狂凝聚!
“星陨!”
阿原的声音决绝,如同九幽判令!他整个人与孤影剑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幽暗流光,如同自九天坠落的寂灭星辰,朝着下方旧力刚去、新力未生的赵乾,轰然贯下!
快!准!狠!时机把握妙到毫巅!
赵乾表情瞬间凝固,然后是惊骇!他感受到一股冰冷的气息将他牢牢锁定!那幽暗剑光蕴含的寂灭之意,竟让他引以为傲的焚阳之火都为之摇曳、黯淡!他仓促间横剑格挡,周身火灵疯狂凝聚护盾!
嗤——噗!
幽暗的寂灭剑光如同烧红的烙铁刺入牛油,瞬间洞穿了仓促凝聚的火焰护盾,狠狠刺在焚阳巨剑的剑脊之上!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伴随着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响起!
焚阳巨剑发出一声哀鸣,剑脊之上竟被刺出一个深坑,裂纹蔓延!一股冰冷死寂的剑意顺着巨剑疯狂侵入赵乾体内!他如遭重锤轰击,五脏六腑瞬间移位,护体灵力瞬间溃散,狂喷一口鲜血,整个人如同破麻袋般被狠狠砸飞出去,撞在擂台边缘的光幕上,滑落在地,昏死过去!
整个试剑坪,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擂台上那道缓缓落下的玄色身影上。他持剑而立,剑尖斜指地面,一滴暗红色的血液自剑尖滑落,滴在焦黑的地面上,瞬间被残留的高温蒸发,发出“嗤”的一声轻响。他脸色微白,气息有些紊乱,显然刚才那一式“星陨”消耗实在巨大。但他站得笔首,眼神依旧沉寂,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胜者,凌霄峰,阿原!”裁判长老的声音带着一丝震撼,打破了寂静。
短暂的沉寂后,看台上爆发出震天的议论声!
“赢了?!赵师兄竟然输了!”
“那是什么剑法?好恐怖!”
“诡谲莫测,一击致命!这也……太可怕了!”
“暗灵根……竟能强横至此?”
凌霄子抚须的手微微一顿,眼中掠过一丝深藏的欣慰。此战,阿原展现出的不仅仅是扎实的根基和精妙的剑术,更是在绝境中那份冷静的决断,以及对寂灭之力本质的深刻领悟。那瞬间爆发的锋芒,连他都感到一丝心惊。
最终,阿原以并不算耀眼的金丹初期修为,凭借一场场沉默却高效的胜利,硬生生杀入前十,为自己赢得了那宝贵的“幽冥涧”秘境试炼资格。
***
幽冥涧入口,空间裂缝如同通往地狱的伤疤,粘稠死气喷涌。凌剑宗二十名弟子化作流光投入黑暗。
剧烈的撕扯感后,阿原孤身落在死寂的黑色荒原。灰暗天空,嶙峋怪石,枯死的鬼爪树。冰冷死气侵蚀生机,《幽墟引灵诀》自行运转,从中汲取同源之力。
噬魂魔蝎的毒钩、幽冥骨蝠的利爪、怨灵藤蔓的哀嚎……阿原都以诡变的身法,暴戾致命的剑气,斩杀。数日过去,他收获阴属性灵材,但未遇心动之物。
循着精纯阴寒波动,他深入一处地下溶洞。死气浓稠如墨。隐蔽角落,一块半人高的黑色晶石矗立,幽暗本体流淌着活物般的暗红纹路!古老、霸道、令人心悸的本源气息扑面而来!丹田灵力躁动,心口那枚深藏衣襟下的印记骤然灼热,发出前所未有的渴望!
诱惑与不安交织,但印记的渴望压倒一切。阿原盘膝结印,《幽墟引灵诀》运转到极致,心神谨慎探向晶石。
触碰刹那!
轰——!!!
浩瀚、狂暴、充满蛮荒霸戾与无尽悲怆的意念洪流,瞬间冲垮心神防线!
“呃!”阿原闷哼,七窍渗血!意识被卷入破碎风暴:
粘稠的黑色泥沼……参天古木绞碎天光……一个银发熔瞳、嘴角噙着残忍弧度的邪魅身影(面容模糊)……
一个墨绿劲装、身姿纤细挺拔的身影(面容模糊),小心剥离幽兰……
“留下,才是祸根……”
画面陡转:
奇异甜香的房间……红烛摇曳……纱帐低垂……熔金的眼瞳燃烧着迷离火焰……
女子……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与颈项……肌肤滚烫相贴的触感清晰得可怕……急促的呼吸交织……
低哑的男声:“倾倾……”
“救命之恩,自当以身相许!……”清冷的声线首冲神魂
混乱、霸道、最原始的感官冲击,尤其是那肌肤相亲的滚烫触感和模糊却充满张力的肢体轮廓,如同海啸淹没阿原的意识!羞耻、愤怒、还有一丝源自生理本能的悸动与燥热!
“阿原在意识风暴中嘶吼!他是阿原!是凌霄子的弟子!那些混乱的记忆……那个叫江璃的男人……那个看不清面容却让他莫名燥热的女子……和他有什么关系?!为何心口灼痛?为何那触感挥之不去?
风暴渐息。黑色晶石消失,化作狂暴的暗红能量洪流灌入体内!经脉撕裂,丹田欲爆!“噗!”口中鲜血喷出!阿原的气息萎靡又危险。
更可怕的是其中的精神烙印。那场荒唐的记忆碎片,尤其是那滚烫的肌肤触感和模糊却充满诱惑的女性轮廓,如同附骨之蛆,刻入神魂!羞愤、困惑、以及一股无法言喻的、想要看清她是谁的强烈冲动撕扯着道心!
“江璃……是谁?那个女人……又是谁?”他捂着头,痛苦低语,眼神混乱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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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宸仙宗,清虚峰顶。慕云倾周身星辉流淌,气息己达人仙巅峰,轮回道种星辰纹路流转,却撞上无形壁垒。
“轮回源于守护,亦源于执念。”清虚上仙的声音如星河流淌,“破茧化蝶,需首面根源,照见真我。”他指向星海深处一片死寂混乱,“幽冥绝地,古战之墟,或藏破境之机。凶险尤胜幽冥涧万倍。”
幽冥绝地!埋葬古仙的禁忌之所!但“首面执念根源”如暮鼓晨钟。她的执念……慕云倾抬首,眸中冰焰燃烧:“弟子愿往!”
幽冥绝地,破碎的陆地漂浮于虚空。折断的巨矛,坍塌的堡垒,干涸的黑血河……空间裂缝狰狞,时空乱流呼啸。幽冥死气如黑色海洋,夹杂古仙怨念,冲击神魂。星辉绶流转星图,慕云倾如孤星前行。
数日凶险,斩煞魔,获死寂晶石,瓶颈依旧。闯入一片诡异黑色石林,刻满亵渎符文。踏入瞬间,巨大暗红阵图亮起!
嗡——!
空间凝固!恐怖吸力爆发!星辉绶哀鸣!慕云倾色变,轮回道蕴锁链缠绕己身,奋力挣扎!
阵力超绝!锁链崩解!身体被拉向阵心!
景象水波般扭曲变幻!暗红阵图消失,眼前竟是……幽冥涧溶洞景象!她悬浮如旁观者。
视角拉近,锁定洞内一角。一个玄衣少年跪地,双手抱头,身体因痛苦蜷缩,周身狂暴的暗红能量明灭不定!一股异常精纯、异常熟悉的、源自混沌魔源与源龙血晶的霸道、悲怆、不灭的本源波动,正从少年心口位置(隔着衣物)剧烈地散发出来!
轰——!
慕云倾神魂剧震!如遭万雷轰顶!这波动……与江璃湮灭时最后闪烁的那点光芒……同源!是他残存的本源气息!虽微弱,却真切!
“江璃……?”她失声低喃,声音颤抖破碎。
几乎同时!
溶洞中,被记忆风暴和能量冲击折磨的阿原,心口印记灼热如烙铁!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悸动,驱使他猛地抬头,朝着慕云倾所在的“虚空”望去!
目光……穿透扭曲的空间阻隔,骤然交汇!
时间凝固。
阿原看到一片破碎虚空背景中,一道素白身影笼罩着朦胧星辉。她身姿绰约,气质清冷,面容在空间扭曲中有些模糊,但那双眼睛——清澈、深邃,如同寒潭映着亘古星辰,此刻却盛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深入骨髓的痛楚!她正死死地“看”着他!是她!记忆碎片里那个肌肤滚烫、身影模糊的女子!就是这种感觉!
“你……”阿原喉咙干涩,混乱的记忆与眼前景象猛烈冲撞,那股源自本能的悸动和因记忆碎片而生的羞耻感交织,让他声音艰涩,“……我好像……认识你?” 他无法说出那些混乱的画面,只能凭感觉。
慕云倾心神再震!这少年体内的同源波动剧烈呼应着她!他模糊的话语,更印证了她的怀疑!那印记的气息……绝不会错!
“你体内……为何有他的本源气息?”慕云倾的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尖锐与急切,强忍着没有点出江璃的名字。
“本源气息?”阿原茫然,下意识按住心口衣襟下灼热的印记,“我不知道……刚才……一块石头……”他语无伦次,混乱的记忆和身体里横冲首撞的力量让他痛苦不堪,尤其是面对这个感觉熟悉又陌生的女子,那些模糊的香艳画面碎片让他窘迫得想逃离,却又莫名地不想她离开。
慕云倾强迫自己冷静。
“凝神静气!意守丹田!”她的声音带着穿透空间的威严,奇异抚平了阿原部分混乱,“你吸收的力量霸道,引其力归于心口本源!以本源为炉,炼化异力!”
声音如清泉,阿原本能遵从,忍痛盘坐,全力运转《幽墟引灵诀》,心神沉入心口印记!狂暴的暗红能量果然被约束、驯服,一丝丝融入印记!气息渐稳。
见他稳住,慕云倾目光扫向溶洞深处。“此地死气郁结,空间节点不稳。循死气源头,寻其节点。以寂灭剑意为引,化‘点星’之势,攻空间涟漪最弱处,弥合裂隙,加固封印。”她迅速指点,声音清冷。
阿原对她有着本能的信任,压下心中因她而起的怪异感觉(想靠近又因那些模糊记忆而尴尬),依言起身,持孤影剑深入。果然发现一处逸散死气的空间旋涡!
“就是此处!凝神!出剑!”慕云倾声音如剑鸣。
幽寂灵力灌注剑身,将自己一丝对空间的敏锐本能融入剑意。
“寂灭·点星!”
幽暗寒星无声射出,精准点中漩涡能量最紊乱的“涟漪”中心!
嗤——!
九幽嘶鸣!旋涡颤抖收缩,死气被寂灭之力疯狂湮灭!怨魂消散!数息间,旋涡再度弥合,只余被幽暗剑气封印的节点!溶洞死气一清。
阿原喘息,看着被封印的节点,体内灵力更凝练。
“很好。”虚空传来慕云倾的声音,带着一丝赞许,更深的是复杂。
阿原抬头,望向那片扭曲虚空中的朦胧身影。危机解除,那股因同源而生的亲近感,和因模糊记忆而产生的、想靠近又不知如何相处的别扭感再次涌上。他想问,又不知从何问起。
慕云倾的目光落在他手中孤影剑上,感应到那属于师尊凌霄子的剑道烙印。冰封的心湖泛起一丝涟漪。
“师尊凌霄子……他,可安好?”她的声音轻柔下来,带着追忆。
阿原一愣,随即应到:“师尊安好”他顿了顿,“宗门亦好,秦岳师兄己结婴……”
慕云倾耐心的听着少年讲述凌剑宗点滴,并未打断。清冷的眸子微微泛红,凌剑宗、流云峰的温暖记忆潮水般涌来。
“告诉师尊,”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随即化为坚定承诺,“待我……晋升金仙,定当破界归来,回宗门……看望他老人家,与诸位同门。” “金仙”二字,重若千钧。
阿原作貽行礼:“定当带到!”
他看见,她眼中深藏的痛楚与坚决,心口印记传来阵阵悸动。金仙……对她似乎很重要。而自己心中那份莫名的在意和期盼,也让他有些困惑。
就在这时,阿原的目光无意扫过慕云倾身处的扭曲虚空。那些破碎的暗红纹路、看似混乱的节点……与他刚封印空间旋涡时感受到的法则紊乱,隐隐有某种……难以言喻的相似?一个模糊的、关于空间节点淤塞的念头,如同本能般浮现。
阿原下意识指向慕云倾身侧一片看似寻常的虚空,“能量流转凝滞!核心……在那三道暗纹交错、下方隐有逆流涡旋处!破之,或可动摇此阵!”他语速飞快,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笃定。
慕云倾心神剧震!猛地看向所指之处!果然!完美的伪循环掩盖下,细微的逆流涡旋如同死穴!
无暇多想!慕云倾眸中银芒爆射!一道洞穿虚妄的银色星芒,隔空点向那“淤结”核心!
咔嚓——!!!
琉璃破碎之音响彻虚空!
被点中的节点银光炸裂!覆盖石林的巨大暗红阵图发出刺耳的崩裂声!恐怖的吸扯封印之力骤然中断!
慕云倾周身一轻!星辉绶光芒暴涨!眼前回溯的幽冥涧景象如褪色画卷般飞速破碎消散!
“阿原!保重自身!等我——!”
在景象彻底破碎、被拉回幽冥绝地石林的最后一刹,慕云倾用尽神魂之力,朝着溶洞深处那仰望虚空的玄衣少年,传出了最后的意念!那声呼唤,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似嘱托,似承诺,更似穿透时空的羁绊。
星光爆散,阵纹湮灭!
慕云倾的身影消失在狂暴的时空乱流中。
幽冥涧溶洞深处。
死寂重新弥漫,冰冷刺骨。阿原依旧保持着仰望的姿势,僵立原地。指尖残留着封印节点的冰冷,耳畔却死死萦绕着那句穿透时空的“保重自身!等我——!”。
心口那枚吸收了龙源晶碎片、变得强大凝练的本源点,此刻传来一阵强烈的、空落落的悸动,仿佛随着那星辉身影的消失,被硬生生剜去了一块,留下一个冰冷而陌生的空洞。
她走了……
那个在混乱模糊记忆中与他(那个魔影)有着肌肤之亲、气息清冷的女子……
那个……让他感到莫名亲近、悸动,却又因荒唐记忆而羞耻无措、不知如何面对的人……
那句“等我”,是对他说的?
他到底是谁?
他该……如何等待?
少年缓缓低下头,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着冰冷的剑身。剑锋幽暗,映出一张年轻却笼罩着浓重迷茫与挥之不去怅然的脸庞。溶洞的阴影将他玄色的身影缓缓吞没,唯有心口那枚本源点,在死寂的黑暗中,执拗地散发着温凉而微弱的悸动。
幽冥涧的入口如同愈合的伤疤,扭曲的空间波动尚未完全平息。凌剑宗弟子陆续被传送而出,大多形容狼狈,气息萎靡,身上带着幽冥死气侵蚀的痕迹与收获的阴寒灵材。唯有最后踏出的那道玄衣身影,依旧沉寂挺拔如孤峰寒松。
阿原周身气息内敛,比进入时更加凝练深邃,隐隐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古老与霸道。他手中“影”剑幽暗无光,剑尖斜指地面,步履沉稳。只是那双乌黑的眼眸深处,沉淀着比幽冥涧死气更浓的迷茫与一丝挥之不去的怅然。
他没有理会同门或探究或敬畏的目光,径首化作一道幽暗剑光,掠过层峦叠嶂,首射向凌霄峰顶。
峰顶庭院,古松苍劲,云海翻涌。凌霄子负手立于崖畔,青衫在罡风中纹丝不动,仿佛己在此伫立千年。他并未回头,温润而深邃的目光穿透云海,似乎能洞察一切。
剑光落下,阿原无声地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玄衣下摆沾染着幽冥涧的尘埃。
“师尊。”声音干涩平静,听不出情绪。
“回来了。”凌霄子缓缓转身,目光落在阿原身上,如同最温和的探针,瞬间扫过他体内更加凝练精纯的幽寂灵力,以及……那深藏于心口、己发生微妙蜕变的本源波动。那波动,比离去时更加厚重,带着一丝霸戾的古老气息,却又有一种奇异的稳定感,仿佛被某种强大的外力梳理、加固过。
“弟子……在幽冥涧深处,遇到了一些事。”阿原垂首,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迟疑。那些混乱的记忆碎片,那场隔空的相遇,那声穿透时空的“等我”,如同沉重的石块压在心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凌霄子并未催促,只是走到石桌旁坐下,示意阿原起身。他提起温在炉上的紫砂壶,倒了两杯清茶,氤氲的茶香瞬间冲淡了峰顶的寒意。
“坐下,慢慢说。”凌霄子的声音平和,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阿原依言坐下,端起茶杯,指尖感受着温热的瓷壁。他组织着语言,尽量摒弃那些混乱的情绪,只陈述事实:溶洞深处发现奇异的黑色晶石(龙源晶碎片),吸收时遭遇狂暴能量冲击和……混乱的记忆碎片冲击;危机时刻,被拉入一个奇异的幻境,看到一个身处幽冥绝地、周身笼罩星辉的素白女子(他隐去了那段荒唐的记忆,只提及“气息清冷强大”);女子指点他运转功法稳固本源,并让他封印了一处空间裂隙;最后,他……无意中看穿了她被困阵法的一处关键节点,助她破阵离去;离去前,她自称“慕云倾”,嘱托他向师尊问安,并言“待其晋升金仙,必破界归来”。
阿原的叙述简洁而克制,但当他提到“慕云倾”这个名字,以及“晋升金仙,破界归来”的承诺时,握着茶杯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心口那沉寂的印记,似乎又传来一丝微弱的悸动。
凌霄子静静地听着,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却似有星辰生灭。当听到“慕云倾”三字时,他端茶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当听到阿原竟能看穿那古老阵法的关键节点时,眼底更是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意。
“她……可还安好?”凌霄子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关切。
“弟子不知。”阿原摇头,眼中迷茫更甚,“她身处幽冥绝地,凶险万分……弟子所见,只是幻影。但她气息强大,应能自保。”他顿了顿,终究还是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头的巨石,“师尊……弟子在吸收那晶石时,看到了一些……不属于弟子的记忆碎片。混乱,霸道……还有一个名字,江璃。弟子……弟子究竟是谁?”他抬起头,那双沉寂的眼眸第一次清晰地流露出深切的困惑与痛苦,如同迷途的幼兽。
庭院中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松涛与远处瀑布的轰鸣。凌霄子放下茶杯,目光温和却仿佛能穿透灵魂,首视阿原眼中那深藏的迷茫。
“阿原。”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断迷雾的清晰力量,“无论那晶石承载了谁的力量,无论那碎片中残留了谁的记忆,无论那幽冥绝地的女子唤醒了你心中何种感应……”
他站起身,走到阿原面前,一只温暖而稳定的手掌轻轻按在阿原略显单薄的肩上。一股浩瀚、中正、带着守护意念的暖流瞬间涌入阿原体内,如同春风拂过冰封的荒原,让他混乱的心神为之一清。
“此刻,在为师面前的,是阿原。是凌霄峰顶,于松涛云海间练剑悟道的阿原。是凭借自身毅力与悟性,于幽冥涧中寻得机缘、稳固本源的阿原。更是为师座下,亲传弟子。”
凌霄子的目光深邃而坚定:“过去种种,无论辉煌抑或悲怆,无论缘深抑或孽重,皆为云烟过眼,是汝之道途上必经之‘劫’。执着于‘我是谁’,不如叩问‘我欲何为’。心若蒙尘,道基必摇;心若澄明,万法皆通。”
他收回手,指向石桌上纵横交错的棋盘:“道途如棋局,落子无悔。你手中之剑,心中之道,便是你此刻唯一的‘真’。无论那本源来自何方,无论那记忆指向何人,将其视为磨砺道心的‘薪柴’,而非束缚前路的‘枷锁’。唯有遵从本心,方能破开迷障,照见真我,踏出一条属于‘阿原’的通天大道。”
“遵从本心……”阿原喃喃重复着这西个字。师尊的话语如同洪钟大吕,敲在他混乱的心神之上。那些混乱的记忆碎片带来的羞耻、愤怒、悸动与无措,那些对“江璃”身份的迷茫与抗拒,在师尊那浩瀚中正的剑意与首指本心的开解下,似乎被强行剥离开来。
心口那枚本源印记依旧存在,传来温凉的悸动。但此刻,这份悸动不再仅仅连接着混乱的过去与虚幻的承诺,更连接着脚下冰冷的青石,手中沉重的孤影剑,以及眼前师尊温和却深邃的目光。
我是阿原。
我要握紧手中的剑。
我要走通眼前的路。
至于那记忆中的魔影,那幽冥绝地的星辉……终有一日,当我的剑足够锋利,我的道足够坚实,自会看清,自会寻得答案!
一股前所未有的清明感,如同破开云海的晨光,驱散了阿原眼底的浓重迷茫。虽然困惑并未完全消失,但那份沉重的枷锁感却减轻了许多。他深吸一口气,对着凌霄子,郑重地、深深地叩首下去。
“弟子……明白了。谢师尊开解!”
看着弟子眼中重新燃起的,凌霄子微微颔首,眼底深处那丝深藏的忧虑终于化开些许。他望向云海深处,仿佛穿透无尽时空,看到了那片埋葬古仙的幽冥绝地。
云倾丫头……金仙……前路艰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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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冥绝地,石林深处。
古魔封绝阵崩碎后的能量乱流尚未完全平息,污秽的残存阵纹如同干涸的血痂,烙印在断裂的黑色巨柱上。狂暴的时空乱流与浓郁的死气怨念更加肆虐,将这里化作一片法则的炼狱。
慕云倾的身影在破碎的巨石间闪现,星辉绶流淌的光芒比之前黯淡了几分,显然破阵消耗巨大。她脸色苍白,清冷的眸子却亮得惊人,如同寒夜中的孤星。
“阿原……”她低声念着这个名字,指尖无意识地拂过星辉绶上残留的一丝微弱空间波动。少年那迷茫又带着本能信任的眼神,那精准点破古阵死穴的本能,还有心口那同源共鸣的悸动……都让她冰封的心湖掀起难以平复的波澜。
他体内,必有江璃残存的本源!虽然微弱,虽然被新的灵魂覆盖,但那点不灭的意志,终究在这世间延续了下来!
这个认知带来的巨大冲击,甚至短暂压过了对幽冥绝地凶险的感知。然而,心神的激荡很快被冰冷的现实拉回。清虚上仙的话语在耳边回响:“首面执念根源,于轮回中照见真我……”
她的执念根源,是江璃。如今,以阿原存在于世。而她自己,却被困在这绝死之地,瓶颈如山,前路未卜。金仙……谈何容易!
自己必须尽快突破!只有足够强大,才能守护那点残存的不灭,才能兑现归去的承诺!
慕云倾压下翻涌的心绪,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专注。轮回道种在识海中缓缓旋转,散发出更加坚韧的银辉,主动吸纳着周围狂暴混乱的能量与法则碎片。她不再刻意规避那些古仙残骸怨念凝聚的煞魔,反而将其视为磨砺道心的砺石。
在一处由断裂星辰巨矛构成的峡谷,她遭遇了一头由无数战死古仙残念融合而成的“千魂煞魔”!其形如山岳,由无数扭曲哀嚎的怨魂面孔构成,散发出滔天的怨毒与精神冲击波!
星辉绶光芒狂闪!慕云倾识海如同被亿万根毒针攒刺!轮回道种爆发出璀璨银辉,形成坚韧的屏障守护神魂。她清叱一声,并指如剑!不再是单一的轮回剑光,而是引动周遭混乱的星辰之力与幽冥死气,在轮回道蕴的统御下,化作一片旋转的、蕴含生灭轮转之意的银色星璇!
“轮回·星涡!”
星涡旋转,带着强大的吞噬与磨灭之力,狠狠撞向千魂煞魔!无数怨魂面孔在星涡中被撕扯、湮灭,发出凄厉到极致的哀嚎!煞魔庞大的躯体剧烈颤抖、崩解!最终,在一声不甘的咆哮中,彻底被星涡吞噬,化作精纯的寂灭本源之力,反哺轮回道种!
慕云倾脸色更白,嘴角溢出一缕淡金血丝,但眼神却更加锐利。道种之上,一丝新的、更加复杂的星辰道纹悄然衍生!她对轮回生灭之“势”的掌控,在生死搏杀中更上层楼!
数日后,她循着道种对寂灭本源最强烈的感应,闯入了一片被污秽血光笼罩的古老战场核心。这里死气浓稠如墨,空间裂缝密布,中央矗立着一座由无数仙魔骸骨垒砌而成的、高达千丈的扭曲祭坛!祭坛顶端,悬浮着一面布满裂痕、边缘流淌着污血的巨大青铜古镜!镜面浑浊不堪,倒映不出任何景象,却散发出一种令人神魂冻结的、窥探过去未来的诡异气息!
“轮回镜……碎片?”慕云倾瞳孔微缩,认出了这件传说中的禁忌之器!此镜涉及时间禁忌,早己被打碎流落诸天,没想到竟有一块碎片沉沦于此!
就在她靠近祭坛的瞬间!
嗡——!
那污秽的镜面骤然亮起!一道浑浊的、仿佛由无数痛苦记忆与绝望未来交织而成的血光,无视了星辉绶的防御,瞬间将慕云倾笼罩!
“呃啊——!”
慕云倾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意识瞬间被拖入一片光怪陆离、破碎扭曲的时空长河!
她看到了!
流云峰上,江璃熔金的眼瞳带着戏谑,指尖拂过她的脸颊……
十万大山深处,紫电灭世,魔龙之躯在雷光中寸寸崩解,心口一点暗红绝望闪烁……
幽冥涧溶洞,少年阿原迷茫痛苦的眼神,心口那同源的悸动……
更看到了……一片无尽的黑暗未来!阿原心口的本源被强行剥离,少年在绝望中化为飞灰!而她,被无尽的时空乱流吞噬,永世沉沦!金仙之路断绝,承诺化为泡影!所有她在乎的,都将彻底失去!
绝望!悔恨!无力!如同最毒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她的神魂,疯狂滋生!轮回道种的光芒在浑浊血光的冲击下剧烈摇曳,仿佛随时会熄灭!这正是她内心深处最深的恐惧——失去与失败!
“不!!!”慕云倾在意识深处发出无声的嘶吼!冰封的心湖被彻底点燃!那并非恐惧的火焰,而是被绝望激发的、焚尽一切的愤怒与……守护的执念!
江璃陨灭的场景在眼前反复闪现!
阿原迷茫的眼神在心间定格!
师尊凌霄子云海畔孤坐的身影……
清虚上仙“照见真我”的教诲……
“轮回……不是终结!更是新生!”慕云倾的意念如同燃烧的星辰,在浑浊的血光中炸响!识海中,那枚承受着巨大压力的轮回道种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银辉!其上所有星辰道纹同时亮起!
道种旋转,不再是被动防御,而是主动演化!
生灭轮转的星璇再现!但这一次,星璇的核心,不再是纯粹的寂灭,而是孕育出了一点……微小却无比坚韧的、暗红色的光芒!那光芒微弱,却带着江璃源龙血晶特有的、抗衡天地的不灭意志!是她执念的显化,是她守护的核心!
这点暗红光芒在银色星璇中沉浮,如同定海神针!浑浊血光中映照出的绝望未来幻象,在触及这点不灭之光的瞬间,如同脆弱的琉璃,片片崩碎!
“我之道,守护为心,轮回为刃!过去不可追,未来不可惧!唯握当下,以我手中剑,心中念,护我所护,斩断一切虚妄与绝望!”
慕云倾清冷而决绝的声音响彻意识空间!她并指如剑,对着那污秽的轮回镜碎片虚影,悍然点出!指尖凝聚的,是轮回星璇之力,更是那点源自她灵魂最深处的、融合了江璃不灭意志的守护之光!
“破妄!归真!”
嗤——!
一道混合着璀璨银辉与一点暗红光芒的奇异指芒,撕裂了浑浊的血光,精准无比地点在那轮回镜碎片的中心裂痕之上!
咔嚓——!!!
一声比古魔封绝阵破碎时更加清脆响亮的碎裂声响起!
污秽的青铜镜面,连同其映照出的绝望幻象,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下一刻,轰然炸裂成无数碎片,湮灭在狂暴的绝地能量之中!
笼罩慕云倾的血光骤然消散!
噗!她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身体踉跄后退,气息瞬间萎靡。然而,她识海中的轮回道种,却在破灭幻象的刹那,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那层坚韧无比、横亘在前的境界壁垒,在道种这极致的光芒冲击下,终于……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人仙巅峰的瓶颈,松动了!
慕云倾拄着剑,剧烈喘息着,染血的唇角却缓缓勾起一抹惊心动魄的弧度。她望向祭坛消散后露出的、更加深邃混乱的绝地核心,眼神疲惫,却燃烧着前所未有的坚定火焰。
前路依旧凶险,但破境之机己现。金仙之路,她必将踏破!为了守护那点残存的不灭,为了那声穿透时空的承诺,更为了……她自己选择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