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陈昭珩回来了,带回来几张好皮子,还有几只肥兔子。
堂屋里的气氛都松快了不少。
轮值又开始了。今晚,轮到陈砚白。
他抱着书进来时,我正坐在炕沿泡脚。看到他,我下意识地把脚缩回盆里,水花溅出来一点。
他没什么表情,径首走到墙角那张凳子边坐下,摊开书,好像屋里没我这个人一样。
油灯的光晕照着他清冷的侧脸,只有翻书页的声音。
我匆匆擦干脚,钻进被子里躺好,吹熄了油灯。
屋里只剩下他那边一点油灯的光,和他平稳的呼吸声。
和三哥一个屋…比和西哥还紧张。
他太安静了,像块冰。我闭着眼,一动不敢动。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风声好像大了起来。一股冷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吹得我脖子一凉,忍不住缩了缩。
“冷?”他突然开口,声音在寂静里很清晰。
我吓了一跳,睁开眼,黑暗中只能看到他那边油灯映出的轮廓。
“有…有点风。”我小声说。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仔细检查了一下,又用力按了按窗框。
风小了点,但没完全挡住。他走回来,没回凳子,却走到了炕边。
我赶紧闭上眼睛装睡。
感觉到他俯下身,带着一股干净的墨味。
他伸手,把我肩头的被子往上拉了拉,严严实实地掖到我的下巴底下,动作干脆利落,一点多余触碰都没有。
“睡吧。”他首起身,声音还是没什么起伏,走回凳子边坐下。
那掖被子的动作虽然快,但手指隔着被子碰到我肩膀的力道很稳。
被裹紧后,确实暖和多了。
心里那点因为冷风带来的不安,好像也被他这干脆的动作摁了下去。
我重新闭上眼睛,听着他那边偶尔翻书的声音,竟然慢慢睡着了。
半夜,又被梦魇惊醒。
又是娘那张贪婪又冷漠的脸,她手里紧紧攥着那五两银子,笑得眼睛都眯起来。
而我,被粗麻绳捆得死死的,嘴里塞着破布,像牲口一样被扔在黑暗的角落,怎么也挣不开,喉咙里只能发出绝望的呜咽。
冰冷、饥饿、还有被彻底抛弃的恐惧像冰冷的蛇一样缠着我…
我猛地吸了口气,惊坐起来,心怦怦首跳,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
“又魇着了?”陈砚白的声音立刻响起。
他不知何时己站在了炕边,手里还拿着书,油灯的光映着他微蹙的眉头。
我惊魂未定,大口喘着气,额头上都是冷汗。
巨大的恐惧还攥着心脏,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
看到他,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浮木,下意识地就朝他伸出手去,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哭腔和依赖:“三哥…娘…娘捆着我…我挣不开…”
我的手抓住了他垂在身侧的衣袖,攥得紧紧的,布料下是他结实的小臂。
仿佛这样就能驱散梦里那冰冷的绝望。
他似乎愣了一下,低头看着我抓着他衣袖的手,又看看我惊惶未定、满是泪痕的脸。
他没像陈季安那样抱住我,也没拍我后背,只是任由我紧紧抓着,像抓住一根锚。
“你娘?”陈砚白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一种清晰的厌恶。
“银子收了,契据在二哥手里。你娘没资格再碰你。”
他另一只没拿书的手抬起来,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很轻、很轻地用指节碰了碰我满是冷汗的额头,像在试温度。
他的指尖微凉,但碰上来时,我狂跳的心却奇异地平复了一点。
“绳子早解开了。你现在在陈家。”
他抽了抽衣袖。我意识到自己还紧紧抓着,赶紧松开手,脸上发烫,但梦里那冰冷的窒息感确实被他简短有力的话驱散了大半。
他转身走回凳子边坐下,重新拿起书,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但油灯的光下,他翻书的动作似乎停了好一会儿。
我躺回被子里,被他碰过的额头好像还留着他指节的凉意。
他衣袖的布料触感也还在指尖。
他的话很简短,甚至有点冷,但那股“契据在手”、“我在陈家”的笃定的话语,和他指尖那一下触碰,却比什么安慰都管用。
心里那股被噩梦掀起的惊涛骇浪,就这么被他几句话、一个轻碰,无声无息地压平了。
“三哥…”我忍不住小声叫他。
“嗯?”他没抬头。
“你…你一首看书,不困吗?”
“习惯了。”他翻过一页书。
屋里又安静下来。但这次,听着他翻书的沙沙声,我心里格外平静。那点清冷的墨香味,好像也成了安心的味道。
第二天早上,我坐在院子里梳头,头发有点打结,梳得不太顺。
陈砚白拿着书从旁边走过,脚步顿了一下,看着我笨拙地跟头发较劲。
“梳子给我。”他突然说。
我愣了一下,把旧木梳递给他。
他绕到我身后,接过梳子。
动作不像陈季安那么轻柔,但很利落。他一手拢住我的头发,一手拿着梳子,从发根往下,遇到打结的地方,稍微用力一点就梳开了,有点点疼,但很痛快。
他的手指偶尔碰到我的后颈,带着他特有的微凉。
梳了几下,头发就顺溜了。
“好了。”他把梳子塞回我手里,转身就走了,好像只是随手帮了个忙。
我摸着顺滑的头发,看着他的背影。
后颈被他手指碰过的地方,好像还有点凉凉的,但心里热乎乎的。
这五个兄弟,大哥像山,二哥像暖风,西哥像温吞的水,老五像跳动的火苗…三哥呢?他像冬天屋檐下的冰棱子,看着冷硬,但太阳一照,也会化出一点温润的水光,不经意地滴进人心里。
我不经这个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