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曼出院那天,南城的风恰好收了棱角,阳光落在地面,像一层暖金的纱。
她一身浅灰色长风衣,眉眼清淡,神情冷淡疏离,自带一股拒人千里的冷意,一言不发地从病房里走出来。
风轻轻扬起她垂在鬓边的碎发,干净得像一幅画。
而画外人,正坐在停在路边的迈巴赫里看着她,连车窗都不敢摇下,只敢偷偷看着。
秦盛衍就这样,目送她越走越远。好像这样,就能把她刻进眼里、藏进心里。
首到她坐上出租车,彻底消失在街角,他还没回过神。
从那之后,小秦爷的人生,正式迈入“舔狗生涯”。
他每天拎着保温桶,蹲守在专家楼,想在电梯口偶遇,结果连续五天,江曼都提前出门——他连个影子都没蹲上。
保温桶里是换着花样熬的:银耳雪梨、乌鸡汤、玫瑰燕窝...连保姆都感动了,“小秦爷,您这追人架势,要搁宫里,怕不是贵妃都能封上。”
可江曼,就是遇不到。
他发的消息,打的电话,从来都没有得到回应。
往日那个动辄以冷脸威胁示人的秦盛衍,如今却一改姿态,把能说的好话全都说了,语气低到尘埃里,恨不能叫人听了落泪。
【曼曼,我错了,是我混蛋。】
【你别不回我,我知道我没资格...但你要是骂我两句,打我一顿也行,别这样什么都不说。】
【我真不是来求原谅的,我就是想让你知道,我很想你。】
【江教授,你让我看一眼,看一眼我就走。】
可对面的人,始终沉默。
他曾让整个沪圈在他面前低头,如今却换不来江曼的一句回复,他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抑郁症,情绪被一点点抽空,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看她有没有回复消息,而每一次失望的频率,都能写进日历。
秦盛衍第一次明白,所谓的喜欢和悔恨,原来不是要命的痛,而是温水煮青蛙,一点点熬成煎熬。
这一晚,月光皎洁,空气里有初夏夜的温度。
秦盛衍从上海回来不久,他换了一辆定制版国礼到专家楼楼下,刚把车停好,就抬头看向十楼最东边那户,灯亮着,江曼在家。
他在车里脑补江曼此刻在家干什么,是不是洗澡了,要睡了吗?会不会窝在沙发上备课?她穿的睡衣是那件淡蓝色棉布的,还是粉色泡泡袖......
脑补到一半,烟瘾犯了。
他下车,靠在车头旁,点了支烟。烟雾袅袅之际,隔壁那辆出现过多次的库里南也熄了火,车主从驾驶座上下来——也是个身形挺拔、气质清冷的男人,手里同样夹着一支烟。
两个人对视了两秒,仿佛认出了彼此眼神里那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同类气质,那种同病相怜的共鸣,不言而喻。
秦盛衍挑眉,“哥们儿,你也来蹲人?我看你这车这几天老在。”
顾良安默默点头,神情淡然。
秦盛衍吐了个烟圈,叹了口气,“你是怎么得罪你媳妇儿的?”
顾良安沉默两秒,低声道:“......一言难尽。”
“还能有我惨?我媳妇儿估计想杀我的心都有了。”秦盛衍盯着十楼苦笑。
顾良安眼神轻飘飘扫了他一眼,那种“小巫见大巫”的意味,宛如刀锋。
“我娶了别人...”
“......我擦。”秦盛衍目瞪口呆,竖起大拇指,“哥,你牛逼。”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烟雾缭绕中,互相递了名片。
“林氏集团总裁,顾总?”秦盛衍先反应过来,“久仰大名——南城首富谁人不知!”
顾良安也轻点了下头,目光扫过名片,“原来是沪圈小秦爷。”
两人相视而笑,惺惺相惜,一瞬间像是结成了“舔狗同盟”的战壕战友。
“走吧,”秦盛衍把烟头扔进路边的烟灰桶,拍了拍他肩膀,“喝一杯去。”
顾良安低低“嗯”了一声。
于是,夜色中,一辆国礼,一辆库里南,风驰电掣地开去了城东戚落诗的私人酒庄。
酒庄建在半山腰,占地不大,却是圈内出了名的“伤心地”。会员制,不对外,来的都是名流,大多数不是为了喝酒,而是来疗伤,大堂里不卖酒,只卖醉意。
酒庄外墙是清水混凝土结构,半掩在一片香樟林后,院子里曾经有一株百年紫藤,夜风吹过,花影婆娑如烟。
两个人走进大堂,戚落诗正坐在露台上吞云吐雾,夜风把他那身亚麻衬衫吹得鼓鼓的,头发有些凌乱,像是刚从诗集里走出来,又被生活狠狠摁回去的那种浪子。
他斜倚着椅子,一只脚搭在围栏上,手里夹着雪茄,见到人,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视线穿过烟雾定在两个人身上。
“哟,风云人物来了。”他瞥了眼顾良安,又扫了眼身边气宇轩昂的秦盛衍一眼,“这位是?”
秦盛衍微一颔首,递上自己的名片,自报家门,“华晟投资,秦盛衍。”
戚落诗接过名片扫了一眼,“哟——原来是沪圈那位小秦爷!啧,传说中华东资本圈最难追的男人,也是最爱追人的男人,今天能把你引来我这山沟沟,也算开眼了。”
他把名片插进了露台上的花瓶里,然后起身把烟头摁进烟灰缸,笑得眉眼弯弯,“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呐,二位这是来我这儿谈什么世纪合作呀?”
他一边引他们入座,一边回头吩咐侍酒师上酒,嘴里还不忘调侃,“今晚不劝酒,只劝清醒,不过通常没什么卵用,喝到最后,还是该哭的哭,该吐的吐。”
夜色沉沉,三人身影倒映在酒庄大堂那面古铜色的落地窗上,酒一杯接一杯的上。
先是冰镇威士忌,入口炙烈如火;
再来是波本,夹着一点南方田野的麦香;
随后是沉默之船,琥珀色的酒液在杯壁缓缓旋转,像一场即将失控的暗涌;
再后来,干脆开了酒庄封存的红酒——那年勃垦第的灰皮诺,一拔塞,便是山谷里的晨雾与枯叶气息。
旧时光的味道,开场就杀人。
他们没吃东西,只喝酒。
秦盛衍先开始说话,断断续续地念叨着江曼。
【...她从来没拿正眼看过我...】、【可我就是喜欢她,一见钟情,你们懂吗?我就想把她留在我身边】、【可她心里没我...】、【我tm现在好后悔,我害她进医院,我真该死啊...】
戚落诗支开了服务生,在一旁亲自给他们倒酒,他拍了怕秦盛衍的肩膀,语气还带着点吊儿郎当的调子,“真看不出来啊,秦总,居然也是个痴情的种。”
他咂了咂嘴,一边摇杯子,一边感慨,“哪家的姑娘啊,命这么不...呸,这么好,能让我们秦总这么念念不忘。”
“她是教授。”
戚落诗正准备抿一口酒,听见这话差点把酒呛出来,他动作一顿,嘴巴大张得像是能塞个鸡蛋,“等会儿。”说着,他伸出手掌做了个禁止的动作,另一只手还不忘护住酒杯,随后大脑飞速运转,“你俩,不会是在交大专家楼楼下认识的吧?”
面前的两个人默契得像排练过一样,动作整齐地同时点了点头。
戚落诗的下巴差点没掉地上,半天才憋出一句,“我靠!狗血剧本都不敢这么写!”
秦盛衍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感伤里,继续念叨,“我第一次见她,她站在主席台上,宣讲她的课题,你懂那种感觉吗?安哥...”他转身看向顾良安,语气有些激动,“我人生第一次知道,原来知识是会发光的,她站在那里,眼神清亮,逻辑清晰,浑身都散发着智慧的光,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眼睛根本离不开她。”
这番话,倒也不像秦盛衍往日那副痞痞的模样了。
顾良安却没有立刻回应,他只是抬起眼,看着秦盛衍那双亮得像少年初恋般的眼睛,沉默半晌,然后低低地“嗯”了一声,随即喝了口酒。
他不笑,也不问,只是把那杯烈酒含在嘴里,像是用酒意压住心头翻涌的情绪。
戚落诗看在眼里,心里却泛起一阵不是滋味——顾良安不说,但那眼神,他懂。那不是羡慕,是怀念,一种握不住的遗憾。
秦盛衍一轮倾诉完,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头大湿哒哒地黏着额角,情绪刚稳定点,余光就瞄到坐在另一边始终没吭声的顾良安。
他打了个响指,扭头盯着他,拿起一个酒瓶便凑到顾良安的嘴边,“说出你的故事,顾二少。”
戚落诗原本正端着酒杯准备往嘴里送,听见这话,手猛地一顿,杯沿磕在牙上,“咣”的一声。
自从机场闹了那出之后,沈辛言这三个字就成了顾良安的禁忌,他知道这事从头到尾,顾良安从未和自己和解,他也不忍心再让他揭那道伤疤。
戚落诗心里清楚,顾良安这几年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所有情绪都藏在心底,他从未放下那段感情。
他语气迅速转圆,连忙插话打圆场,“来,安子,喝,这可是我酒庄珍藏的酒,也就是您二位来,才有机会喝上。”
他举起酒杯朝两人一碰,语气带笑,却挡得住满屋风雪。
顾良安没有说话,只是抬眸看了他一眼,然后拿起酒杯,仰头喝下。
一饮而尽,酒很烈,但喉咙没有火,心里才烧得疼。
顾良安沉默了很久,才低低开口,“六年前她离开了我,我跟别人订婚了,现在她回来了...”
他仍旧没什么情绪,说得像是在叙述一件别人的往事,连音调都没有太多的起伏,可越是平静 ,听着就越叫人心口发紧。
可秦盛衍却猛地一拍桌子,酒杯微晃,眉眼间瞬间燃燃起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
“你为什么要跟别人订婚?!”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暴怒,那种愤懑几乎是从胸腔里炸出来的。
“你明知道自己放不下她,为什么还要再扯上别人?”
秦盛衍呼吸有些急促,指节紧紧扣着桌面,像是想要压住心头那股莫名的激愤。
“你现在又去找她,有没有想过,会把她置于什么样的境地?”
他一字一句,像是在质问,又像是在控诉自己心里某个同样狼狈的样子。
秦盛衍说累了,瘫坐在沙发上,顾良安低着头沉默不语。
两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就这么一左一右坐在沙发上,像两尊失了魂的雕像。
后来不知是谁提议玩儿划拳,输了喝一杯,两人喝着喝着就开始比谁更惨,惨到最后干脆不说话了,只是各自一杯接一杯,像是在和命运对赌。
戚落诗在一旁看着干着急,还不忘录视频,“杨姨,您看,这可不是我劝酒啊,安子他自己一杯接一杯的喝!我劝都劝不住啊!”可以说是求生欲拉满了。
后半夜,酒劲儿彻底上了头,秦盛衍突然疯了一样开始脱衣服,嘴里还念叨着“我要自由!我要透气!我要江曼!”两个服务生上前想拦,被他挥手一拨,差点连人带托盘一起甩出去。
“别拦我,我热!”小秦爷一边嘟囔,一边熟练地解着自己的衬衫扣子,三下五除二上衣就丢了个干净,露出一身干练的肌肉。
脱完自己的还不算,他居然又摇摇晃晃地扑向顾良安,“安哥,你也热吧?我懂!咱兄弟一起凉快凉快!”说着,手就不老实地去扯顾良安的扣子。
顾良安也没动,也不反抗,只是醉眼朦胧地看着他,连眼神都透着宿命的平静。首到秦盛衍一脸认真地解开了他两颗衬衫扣子,戚落诗实在看不下去了,忍着笑一把拽过秦盛衍,连拖带抱地把他按在了沙发上。
“行了行了,你俩别再给我整什么酒后出柜名场面了。”戚落诗嘴上嫌弃,手下动作倒挺熟练,顺手从茶几上拽了靠垫给他垫脑袋,拍了拍,“睡吧你,梦里啥都有!”
可他自己也没闲着,刚刚解扣子的香艳实录,被他拍了个全过程,而此刻秦盛衍赤膊倒在沙发上,顾良安衬衫半敞,头发散乱,像是刚做了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
戚落诗一边拍,一边啧啧感叹,“我这一套图珍藏起来,准能卖他个百八十万的。”
凌晨两点,顾良安趴在桌上,衬衫领口敞开两颗扣子,睡得一动不动。
秦盛衍斜躺在沙发里,抱着酒瓶在说梦话,嘴里一会儿喊“曼曼”,一会儿骂,“姓秦的都不是东西!”——连自己都不放过。
第二天早上,戚落诗回忆起这两个喝得人模狗样都没了的名流大佬,无奈地发了一条朋友圈:
【今夜有两尊神来访,一个说想要把岛炸了,一个说想把自己埋了,我招谁惹谁了? 】
下面评论区笑疯了,一堆人留言:
——【炸岛的那个绝逼是顾总】
——【埋的时候请喊我作证】
——【戚老板这酒庄,是不是该改名叫“心碎收容所”?】
唯独顾良安和秦盛衍,双双没有回应——一个在宿醉中被助理强行送回沪城,一个清晨才等来助理,默默抽了三根烟。
那一晚,两个男人都醉得很彻底。
一个醉在情深未遂,一个醉在悔不当初。可惜酒醒后,爱也不能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