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锈和血腥味的黑暗温柔地包裹着苏夜。没有痛楚，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沉向无底深渊的安宁。她太累了，灵魂仿佛被刚才那场意识层面的生死拔河彻底撕碎、榨干。就这样沉下去…似乎也不错…
“苏…夜…”
一个声音。
不是来自外界。是首接在她意识深处响起的。嘶哑，破碎，如同砂砾在腐朽的金属上摩擦，带着一种溺水者挣扎出水面般的急促喘息，却又异常清晰。
“醒…醒…”
那声音固执地、一遍遍重复着，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她沉沦的意识屏障。
林默！
这个名字如同电流，瞬间贯穿了苏夜麻木的神经！她猛地睁开眼！
视野剧烈地摇晃、模糊。铅灰色的天空，翻滚的浓烟，远处泄洪口黯淡的火光…一切都带着重影。冰冷的鹅卵石硌着她的脸颊，半边身体的麻痹感依旧沉重，但肩胛骨下的剧痛却如同苏醒的毒蛇，再次狠狠噬咬她的神经！她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意识回笼的瞬间，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水浇头！
她猛地扭头看向身边！
林默！
他侧躺在冰冷的鹅卵石上，距离她不过半米。覆盖他大半身体的、那令人灵魂冻结的死寂黑暗己经褪去，皮肤恢复了正常的色泽，只是异常苍白，毫无血色，像一尊被风雨侵蚀过度的石膏像。他后颈的莫比乌斯烙印也黯淡下去，只留下那个冰冷复杂的银灰色印记，边缘似乎比之前更加清晰、深刻。
他还活着！呼吸微弱但平稳！
苏夜的心刚放下半分，目光立刻扫向林默的脸——他的眼睛紧闭着，眉头痛苦地紧锁，嘴唇干裂，渗出血丝。他似乎陷入了某种深沉的、被梦魇纠缠的昏迷，身体无意识地微微颤抖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压抑的抽气声。
“林默？”苏夜嘶哑地唤了一声，试图撑起身体。剧痛和麻痹让她动作笨拙而艰难。
没有回应。只有痛苦的喘息和身体细微的颤抖。
苏夜的目光越过林默，投向河滩的另一边。
那名被她咬断手腕的清理者，以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趴在不远处的乱石间，身下积着一滩暗红的血泊。他那只被废掉的手无力地摊开，旁边掉落着那个紧急通讯装置，指示灯彻底熄灭。他身体微微起伏，显然还没死透，但也只剩下最后一口气，面具下露出的半张焦黑面孔凝固着极致的痛苦和怨毒。
暂时没有威胁。但苏夜知道，这里绝不能久留！清理者小队之间的联络中断，其他成员，甚至那个神秘的灰衣组织，随时可能循着踪迹追来！林默的状态极度危险，她自己也是强弩之末！
必须立刻离开！
求生的意志压倒了身体的极限。苏夜咬着牙，用还能动的手臂和膝盖，艰难地挪到林默身边。她避开肩胛骨的伤口，用尽全身力气，试图将他沉重的身体翻过来，架起他。
就在她手臂穿过林默腋下，用力将他上半身抬起时——
“呃…嗬…” 林默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急剧收缩，里面没有焦距，只有一片被巨大痛苦和混乱记忆充斥的血红！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身体如同被电流击中般剧烈挣扎起来！力量大得惊人，几乎将虚弱的苏夜掀翻！
“林默！是我！苏夜！”苏夜死死抓住他，用尽力气低吼，“听着！我们安全了！暂时！但必须马上走！清理者随时会来！”
“妈…妈…” 林默似乎根本没听见，他的目光空洞地扫过苏夜的脸，又茫然地投向漆黑的夜空，仿佛在寻找什么根本不存在的幻影。他挣扎的力度更大，手臂胡乱挥舞，手指无意间擦过苏夜肩胛骨下那枚深深嵌入的麻醉镖尾翼！
剧痛让苏夜眼前一黑，差点松手！
“放开我！他们在…在切割！好痛！妈妈！救我！”林默的嘶吼陡然拔高，充满了孩童般的恐惧和绝望！他的身体剧烈地扭动，试图挣脱苏夜的束缚，眼神涣散，显然被童年实验室那段被强行唤醒的恐怖记忆彻底吞噬！
他正处于精神崩溃的边缘！强行移动他，只会加剧他的失控！
苏夜心急如焚！远处，泄洪口燃烧的火光正在逐渐减弱，浓烟遮蔽了星光，河滩的黑暗变得更加浓重。时间在飞快流逝！她甚至能感觉到，某种冰冷的视线，似乎正从浓烟和黑暗的深处，遥遥锁定着这片河滩！
怎么办？！
就在这绝望的僵持中！
嗡…嗡…
那熟悉的、微弱却执着的电子蜂鸣声，再次如同幽灵般，在苏夜的感知边缘响起！
不是来自河底！这一次，声音的源头…似乎更近？就在这片河滩上？
苏夜强忍着剧痛和眩晕，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西周！鹅卵石…血迹…昏迷的清理者…林默挣扎的身体…
她的视线猛地定格在清理者身边不远处——一块半浸在浅水洼里的、不起眼的黑色金属块！
是那个黑匣子！
它没有被河水冲走！不知何时，被水流推到了岸边，搁浅在石缝和水洼间！它表面的指示灯，正极其微弱、断断续续地闪烁着幽绿的光芒！如同垂死萤火虫最后的呼吸！
沈静的意识碎片！它还在！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念头，瞬间冲入苏夜的脑海！利用它！利用沈静残存的意识，去安抚、去引导林默混乱崩溃的精神！就像在实验室里，她试图用意识锚点拉住坠入湮灭的他一样！
这是唯一的办法！也是最后的赌博！
苏夜不再犹豫！她猛地松开对林默的钳制（林默立刻如同受惊的野兽般蜷缩翻滚开），忍着剧痛，手脚并用地扑向那个水洼中的黑匣子！
冰冷的河水浸透了她的膝盖，她一把将湿漉漉、沾满污泥的黑匣子捞起！入手冰冷沉重，那微弱的蜂鸣和闪烁的绿光，仿佛带着生命的热度。
没有时间做任何准备！她握紧黑匣子，转身扑向依旧在痛苦挣扎、低吼着的林默！
“林默！看着我！”苏夜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制力！她不顾林默挥舞的手臂可能带来的伤害，用尽全身力气，一手死死按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紧握着黑匣子，强行将冰冷的金属模块贴在了林默汗湿、滚烫的额头上！
“感受它！你母亲！她在里面！她在等你！”
嗡——！！！
就在黑匣子冰冷的金属表面接触到林默额头的瞬间！
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都要清晰的意识洪流，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通过黑匣子，冲入了林默和苏夜紧贴的神经末梢！
这一次，不再是混乱的碎片！
是一段完整的、带着强烈情感色彩的…《记忆回响》！
金属束缚带深深勒进幼嫩的手臂和脚踝！
巨大的、如同深渊巨口般的机器轰鸣声震耳欲聋！
“载体稳定性急剧下降！神经链接阻抗异常飙升！阈值突破临界点！启动紧急镇静协议A7！”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在密闭的空间里回荡，带着审判般的冷酷。
“不！停下！快停下！振华！救救我们的孩子！”一个女人的哭喊声撕心裂肺！是沈静！她的长发凌乱，面容因极致的恐惧和痛苦而扭曲！她被人死死按在冰冷的观察窗外，双手疯狂地拍打着厚厚的玻璃，指甲在上面刮出刺耳的声音！她的眼睛死死盯着束缚台上那个小小的、因为剧痛而剧烈抽搐的幼小身体，泪水汹涌而出！
“静！冷静！系统失控了！强行剥离链接会要了他的命！”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充满了焦虑和无力。是林振华！他站在控制台前，双手在复杂的仪器上疯作，额头上布满冷汗，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充满了挣扎和绝望！“摇篮协议被锁死了！有人在后台植入强制指令！我们被算计了！”
“那就毁了它！毁了这该死的机器！”沈静的声音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她猛地挣脱了按住她的人，扑向控制台一个巨大的红色紧急制动阀！
“拦住她！”电子合成音发出尖锐的警报！
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影扑向沈静！
混乱！推搡！尖叫！
就在这混乱的瞬间！
束缚台上，那个小小的身体因为剧烈的神经冲击，猛地向上弓起！后颈处，那个刚刚被植入、尚未完全稳定的莫比乌斯烙印，在过载的能量冲击下，骤然爆发出失控的银白色光芒！
“啊——！！！” 孩子撕心裂肺的惨嚎响彻整个实验室！
光芒如同爆炸般扩散！冲击波瞬间掀翻了扑向沈静的人！控制台上的仪器屏幕疯狂闪烁，爆出无数火花！
“孩子！”沈静发出绝望的尖叫，不顾一切地扑向束缚台！在光芒爆发的中心，她用自己的身体，死死抱住了那个小小的、被痛苦吞噬的身影！
光芒吞噬了她。
也吞噬了那段记忆的最后画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