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轴被沈落雁藏在妆匣最深处,压在母亲留下的那方绣着并蒂莲的丝帕下。白日里她依旧如常坐诊,听药童絮叨长安城里的新鲜事,只是在无人时,指尖总会不自觉地着妆匣的铜锁,像在触碰某种滚烫的秘密。
七日后的午后,济世堂来了位特殊的客人。来人是宫中的张嬷嬷,曾跟着太后多年,在宫里极有体面。她捧着个锦盒坐在诊室里,目光在沈落雁身上打了个转,慢悠悠地开口:“沈姑娘,太后近来总犯头风,听闻你针灸的手艺好,想请你进宫看看。”
沈落雁心头一紧。太后久居深宫,向来只信太医院的御医,怎会突然想起她这个民间女医?她低头整理着银针,指尖微颤:“嬷嬷谬赞,落雁医术浅薄,怕是难当此任。”
“姑娘过谦了。”张嬷嬷打开锦盒,里面放着支赤金步摇,凤凰衔珠的样式,一看便知是宫中之物,“这是太后的赏赐,姑娘且收下。明日辰时,咱家来接你入宫。”
话说到这份上,己是不容推辞。沈落雁望着那支流光溢彩的步摇,忽然明白过来——这怕是萧彻的安排。他说会处理好所有事,原来竟是想让她借太后的势,堵住那些悠悠众口。
送走张嬷嬷,沈落雁坐在诊室里发了许久的呆。窗外的桂花落了满地,被风吹得卷成小团,像她此刻纷乱的心绪。入宫面见太后,是福是祸尚未可知,可一想到萧彻或许正在宫里为她铺路,她便生出几分勇气来。
次日清晨,沈落雁换上了一身素雅的湖蓝色衣裙,发间只簪了支碧玉簪,正是萧老夫人送她的那支。张嬷嬷的马车停在门口,车厢比萧府的更宽敞些,内壁铺着明黄色的锦缎,透着皇家的威仪。
入宫的路比想象中漫长。马车穿过一道道宫门,最后停在太后居住的长乐宫前。沈落雁跟着张嬷嬷走进殿内,檀香扑面而来,殿中燃着银丝炭,暖得让人几乎忘了此刻是深秋。
太后斜倚在软榻上,穿着明黄色的常服,鬓边插着支东珠凤钗,虽己年近六旬,却依旧气度雍容。她抬眼打量着沈落雁,目光平和却带着审视:“你就是沈落雁?”
“民女沈落雁,参见太后娘娘。”沈落雁跪地行礼,声音沉稳。
“起来吧。”太后摆摆手,“听闻你医术不错,还懂针灸?”
“略通皮毛。”沈落雁垂眸而立,“愿为娘娘分忧。”
太后伸出手腕,沈落雁上前诊脉。她的脉象沉细,确实是头风之症,且由来己久。沈落雁取出银针,凝神屏息,在太后的百会、风池等穴位上施针。她的手法娴熟,银针在指尖流转自如,看得旁边的御医暗暗点头。
起针后,太后果然觉得轻松了许多,不由得笑道:“果然是好手艺。比太医院那些只会开苦药的御医强多了。”
沈落雁屈膝行礼:“娘娘谬赞。”
“你不必谦虚。”太后看着她,忽然话锋一转,“哀家听说,你与御史中丞萧彻走得颇近?”
沈落雁心头一紧,正想回话,却见太后摆了摆手:“萧彻是个好孩子,就是性子太首,在朝堂上得罪了不少人。前几日那些流言,哀家也听说了。”她拿起颗蜜枣放进嘴里,“你是个聪慧的姑娘,该知道怎么做。”
沈落雁明白太后的意思。她既没有认可,也没有反对,只是在提醒她,萧彻的处境并不安稳。
“民女明白。”她轻声道,“医者仁心,民女与萧公子,只是朋友。”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这样最好。哀家赏你个牌子,日后可随时入宫为哀家看诊。”她对张嬷嬷道,“送沈姑娘出去,再赐些宫里的补品。”
走出长乐宫时,沈落雁才发现手心己全是冷汗。阳光穿过宫墙的琉璃瓦,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极了她此刻的心情。
刚走出宫门,便见萧彻站在宫道旁的银杏树下。他穿着朝服,显然是刚从朝堂下来,见沈落雁出来,快步迎了上来:“怎么样?”
“劳公子费心。”沈落雁看着他眼底的关切,心头一暖,“太后并未为难我。”
萧彻松了口气,从袖中取出个油纸包:“刚从御膳房讨来的桂花糕,还是热的。”
油纸包打开,甜香西溢。沈落雁拿起一块放进嘴里,软糯清甜,像极了那日在萧府吃的味道。她忽然想起太后的话,心中一涩,轻声道:“公子,太后她……”
“我知道。”萧彻打断她,目光坚定,“但我也说过,会处理好所有事。”他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正是那支雕着莲花的羊脂白玉,“这个你拿着。”
沈落雁愣住:“这是公子的贴身之物……”
“我娘说,这玉佩能保平安。”萧彻将玉佩塞进她手里,指尖紧紧握住她的手,“等过了这个月,我便去求陛下赐婚。”
沈落雁猛地抬头,撞进他认真的眼眸。那里面没有丝毫犹豫,只有满满的笃定,像深秋夜空里最亮的星。
“公子……”她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来。赐婚?他竟想的如此长远。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萧彻看着她,声音低沉而温柔,“身份有别也好,流言蜚语也罢,我都会一一解决。落雁,你信我吗?”
沈落雁看着他眼中的自己,又看了看手心温润的玉佩,忽然用力点了点头:“信。”
秋风拂过,银杏叶簌簌落下,金黄的叶子落在他们身上,像铺了层碎金。萧彻松开手,指尖轻轻拂去她发间的落叶:“时辰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马车驶出宫门时,沈落雁还紧紧攥着那枚玉佩。阳光透过车窗照进来,将玉佩映得愈发通透,莲花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在玉面上流转。
她忽然想起母亲曾说过,上好的羊脂玉会认主,若是遇到命定之人,玉色会愈发通透。原来母亲说的是真的。
回到济世堂时,药童正踮着脚往门口望。见沈落雁回来,他连忙跑上前:“姑娘,萧府送了好多桂花来,说是老夫人让晒桂花糖的。”
后院里果然堆着好几筐桂花,金黄金黄的,香气弥漫了整个院子。沈落雁走上前,拿起一枝放在鼻尖轻嗅,甜香里似乎还带着萧彻身上的皂角味。
“把这些桂花都晒起来吧。”她笑着对药童说,“今年的桂花糖,要多做些。”
药童挠挠头:“做那么多给谁吃呀?”
沈落雁看着手中的玉佩,嘴角微微上扬:“总会有人吃的。”
秋意渐浓,长安城里的枫叶红透了。萧彻果然没有食言,他一边忙着朝堂上的事,一边暗中处理那些流言蜚语,户部尚书因诬陷朝廷命官被罢官,那些曾散播谣言的人也都受到了惩罚。
济世堂的生意越来越好,沈落雁依旧每日坐诊,只是在无人时,总会拿出那枚莲花玉佩片刻。有时萧彻会借着看诊的名义来济世堂,两人隔着药柜说几句话,虽不能像从前那样自在,却也多了份心照不宣的默契。
这日傍晚,沈落雁正在后院晒桂花,忽然见萧彻的护卫匆匆跑来,手里拿着封信:“沈姑娘,公子让我把这个交给您。”
信是萧彻亲笔写的,字迹有力:“三日后巳时,静安寺枫叶正红,我在那里等你。”
沈落雁捏着信纸,看着后院晒得金灿灿的桂花,忽然觉得,这个秋天,或许真的要迎来最美好的时刻了。
她将信纸小心翼翼地收好,转身对药童道:“明日歇业一日,我们去静安寺看红叶。”
药童欢呼一声,跑去收拾东西了。沈落雁站在桂花树下,望着天边的晚霞,嘴角忍不住上扬。风吹过,桂花簌簌落下,落在她的发间,落在她的肩头,带着满院的甜香,像在为即将到来的约定,送上最温柔的祝福。
三日后的静安寺,枫叶定是红得如火吧。而那个等着她的人,定会像初见时那样,站在阳光下,对她浅浅一笑。
沈落雁摸了摸腰间的玉佩,那里还带着她的体温,像揣着一颗滚烫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