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超越肉体知觉的冷。那寒气并非自外侵袭,而是从胸腔核心炸开的冰风暴,沿着每一根被石化的血脉末梢喷涌。神经在断裂边缘尖叫,听觉被冻结在万载冰核之中,唯有胸腔深处那颗被锁在灰白死纹核心的心脏,每一次濒死的搏动都牵扯着撕裂时空的嗡鸣。
意识在绝对零度的黑暗深海里沉浮。唯一清晰感知到的是——那只还能活动的右臂。皮肉仍温热的右手小臂,被某种坚固冰冷的环形金属器物死死箍锁着!金属内壁刻满了细微凹陷的咒文,冰冷锋利的边缘深陷入皮肤,每一次无意识的抽搐都带来新的切割疼痛。而他的整条右臂连同肩膀、胸膛大半部分,则被一种异常粘稠、透明如同凝固的异样树脂状物质整个封裹其中!那树脂坚硬沉重如同活体琥珀,死死压制着他所有挣扎的可能。
嗡——!
一道沉闷的、如同巨大的心脏在地核深处搏动的震响,毫无征兆地从脚下黑暗深处炸开!强烈的震动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禁锢林燧的琥珀树脂层表面!粘稠坚固的树脂表层瞬间爆开无数细微裂痕!细小的粉末从裂缝中簌簌剥落!
伴随震波而来,是比冰封黑暗更刺骨的意志冲击!亿万亡者的凄厉尖啸、冰冷矿脉的低沉吟哦、夹杂着某种无法理解的、宏大而充满恶意的窥探感,瞬间撕裂冰海屏障,如同钢针狠狠刺入林燧残存的意识核心!
轰!!!
林燧紧闭的独眼骤然睁开!
粘稠的树脂因剧烈震动而遍布细微裂痕,透过浑浊的光影,眼前景象如同隔着一层磨砂玻璃窥视地狱!
他仍在那深邃幽闭的巨大溶洞中。但己不在简陋的石台上。整个身体被悬吊固定在一张巨大的、形同某种恐怖祭祀法器的冰冷青铜平台上!无数粗如儿臂、遍布暗哑铜锈的青铜锁环铆接在平台基座与冰冷洞壁上!
头顶不再是粗糙的顶壁!一座巨大得令人窒息的、倒悬的青铜大鼎正悬于头顶!鼎腹被倒置向下,巨大如魔窟入口!鼎身厚重古朴,鼎腹内壁刻满了密密麻麻、扭曲如同毒蛇缠绕的阴刻符文!每一道符文沟壑深处,都隐隐泛动着如同凝固淤血般的暗红污秽光泽!鼎腹西角,粗壮的鼎足向上延伸,鼎足末端深深没入溶洞穹顶坚硬的黑色玄武岩深处!
鼎腹正下方!便是悬吊林燧的青铜平台!
平台边缘并非悬空。环绕整个平台核心区域,树立着十二根粗矮敦实、色泽呈现着奇异暗金光泽的青铜圆柱!每一根铜柱顶端并非平整,皆被镂刻成一个中空的巨大弧形弯月状承露盘!盘子中心微凹,此刻竟凝固着一点如同琥珀冻泪般、凝固不散、闪烁着微弱幽蓝光泽的半固态液滴!正是这些东西散发出的诡异光芒,穿透琥珀树脂的裂痕,带来浑浊如幽冥的微光!
更让林燧心神剧颤的是——距离他最近的一根铜柱下方!墨离正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态半跪在地!
她双膝跪在冰冷漆黑的岩面上,身体向前深深伏低,额头紧贴地面尘埃。整个脊背弯曲成一个如同折叠刀具般的僵硬角度。手中紧握着的不再是简陋的铜钩撬棍,而是一柄造型极其特殊、短小、通体呈青灰近黑、刃口开在侧面、整体更像是祭祀礼器的青铜箓针!针身中空通透,针尖异常锐利,针体表面蚀刻着与头顶倒悬巨鼎内壁类似的阴毒咒文!
箓针的尖端正死死刺入那根铜柱与平台结合部一个微微凸起的暗槽!
她整个身体如同被一股无形的巨大力量压制在冰冷的岩石上,甚至无力抬头,只有肩膀和持针的手臂在剧烈的震颤痉挛!握着箓针的手指关节因极致用力而扭曲变形,青筋如同黑色蚯蚓般攀爬凸起!那青铜针尖每一次微弱的刺探,似乎都在激发铜柱顶端的幽蓝凝固液滴剧烈的、无规律的抖动!
每一次箓针刺探引发的铜柱幽蓝液滴异动!一股与之同频、无法抵抗的毁灭冲击便如同无形的钢鞭,狠狠抽打在平台中心被树脂封印的林燧心脏石壳之上!每一次鞭挞,都加速着石壳内部结构不堪重负的崩解!
“呃!” 喉头再次被滚烫的腥甜堵满。树脂裂痕内渗出的汗水混杂着血沫模糊了仅存的视野。林燧的右臂在禁锢的金属环里疯狂而无助地抽搐挣扎。他感受到箓针刺探的频率越来越快!那无形的钢鞭抽打得越发密集!心脏石壳深处那枚暗金涡旋核心外的血膜冰晶正在疯狂闪烁、变薄!冰蓝色光点搏动得几乎连成一片!支撑他意识不灭的能量正在被急速榨取!即将彻底枯竭!
死?!不! 那冻结了时空的意志碎片在狂啸着!这具破败的躯壳可以被碾碎,但那颗被涂山风暴与归藏之力强行揉入魂魄深处、铭刻着通往太古坐标的种子,绝不能在这里枯竭!
视线透过树脂浑浊的裂痕,死死锁定在墨离那只强行刺箓而痉挛不止的手臂上!更锁定在那根离自己最近的、不断受箓针穿刺引动异变的暗金承露铜柱!
就在这一瞬!
借着铜柱顶端幽蓝液滴因疯狂刺激而剧烈抖动的扭曲光线——
林燧那饱受折磨、无数次被熔炉与金属侵蚀的右眼瞳孔深处,某种源自未来世界的、烙印于骨子里的“微观辨识力”骤然被点燃至极致!
青铜柱体表面!那些看似浑然一体的暗金铸造光华之下!在光线扭曲抖动的瞬间!无数细微如发丝、如同密集蛛网般的——冷裂纹!在柱体表面应力最集中的区域清晰显形!这些裂纹隐藏得极深,如同瓷器开片前那不可见的内部损伤!它们正随着每一次箓针的强刺而极其细微地延伸扩散!
林燧的心脏猛地一缩!如同在无边的黑暗中看到了一线劈裂的缝隙!
机会!唯一的机会!
榨取!榨取最后残存的意志!身体残破不堪,但那颗被时空碎片强行炼化过的头脑,还有一线精准计算的余烬!
意念如同烧红的钢针!强行刺穿胸膛冻结的重重屏障!如同将整个灵魂的残片凝成一点!灌注向那颗被石壳与血膜层层包裹的心脏核心——那颗在疯狂闪烁搏动的暗金涡旋晶体!
嗡!
一声仅在灵魂层面炸响的、如同绷断丝弦的尖鸣!
暗金晶体核心那一点针尖大的冰蓝光芒骤然爆亮!瞬间穿透薄如蝉翼的血膜冰晶!一道极其微弱、却又凝聚了无尽归藏冰息的冰冷射线,如同被唤醒的毒蛇,自晶体核心瞬间爆发!透过无数细微的石壳裂缝!顺着心脏搏动泵出的热血喷射路径!最终——
狠狠冲击在林燧被禁锢的右手小臂深处!
手臂上那环形金属拘束器内部暗藏的细小机关簧片在极致寒气的冲击下发出细微的“铮”鸣!箍锁的力道极其微不可察地减轻了万分之一!
就在这一刹!
林燧那只被树脂封裹、仅靠手指还能微微抽动的右手!用尽残存躯壳所能压榨出的最后一丝生物电火花!食指指尖在粘稠树脂深处——精准地、如同毒蛇吐信般——朝着墨离那只紧握箓针疯狂刺探的手腕方向——
凌空!狠狠一划!
没有实质的接触!那仅仅是手指在粘稠树脂中的一次强行摆动!
但!就在林燧指尖划出的轨迹落下的瞬间!
原本正疯狂强刺铜柱承露盘暗槽的墨离!她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闪电贯穿!猛地发出一声极其扭曲变调的尖利惨嚎!握在青铜箓针上的整只手臂痉挛着疯狂向上反折!箓针尖端不受控制地……猛地刺深了半寸!
方向……不再是铜柱预设的“承露”机窍!
而是——
铛——!!!
一声前所未有的、刺透骨髓的、如同神祇痛苦嘶鸣的巨响猛地在青铜平台上炸开!
被刺偏方向的青铜箓针尖端蕴含的咒力,如同失控的电流猛地贯入那根暗金铜柱!整根铜柱猛烈地震颤起来!顶端那点凝固的幽蓝“承露”剧烈抖动之下,表面硬壳寸寸崩裂!一点极度粘稠、闪烁着危险靛蓝与暗金混杂色泽的浓汁猛地向下滴落!
液体并未滴入下方平台!而是——
嗤啦——!!!
如同滚烫的强酸泼上冰冷的玻璃!那点沉重的浓汁带着恐怖的腐蚀力量,精准无比地滴落在铜柱侧壁——正好是林燧意念“看到”的、最密集的细微冷裂纹汇聚处一点!
一个极其细微、如同针尖般大小的靛蓝色孔洞瞬间蚀穿裂纹深处!
紧接着——
咔嚓!咔!咔!!!!!
以那针孔为原点!无数细微的裂响如同亿万冰凌同时碎裂!顺着铜柱内部肉眼难辨的冷裂纹网络,如同瘟疫般疯狂扩散!瞬间蔓延至整根暗金铜柱深处!
“不——!!!”墨离撕裂喉咙的惊恐尖叫淹没在惊天动地的崩裂巨响中!
轰隆!!!
那根足有半人高的粗壮暗金铜柱!如同内部被塞入了万斤炸药!从内至外!在墨离眼前!寸寸爆裂!化为无数锐利如刀的暗金色金属碎片!裹挟着熔融的靛蓝浆汁!如同金属风暴般向着整个溶洞西面八方猛烈爆射!
噗噗噗!
闷响连声!墨离离得最近!整个上半身如同被无数钢针刺穿的破布!尤其是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瞬间被至少三枚如同尖刀般的暗金碎片洞穿!其中一枚带着熔融靛蓝浆汁,狠狠贯穿了她的左眼眶!深深嵌入脑髓!
她的惨嚎戛然而止!身体如同被打断脊骨的木偶,重重地仰面砸在冰冷的岩地上!破碎的眼眶空洞地望着溶洞深处幽暗的穹顶。
整个巨大溶洞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那根铜柱爆裂后细小的金属碎片还在叮叮当当地坠落在地。其它十一根环绕的铜柱顶端的凝固“承露”如同受惊的萤虫,蓝光微弱而紊乱地跳动起来。
被琥珀般树脂封裹的林燧眼前一片猩红模糊。强行动用心脏核心能量撕裂的伤口在疯狂喷涌着热血与冰霜,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急剧下坠。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他用尽最后一丝模糊的知觉,“看”向倒悬巨鼎正下方、那因失去一根铜柱支撑而开始微微偏移的巨大青铜平台——
就在那块因震动而偏移了一寸的冰冷沉重青铜平台底部边角!
在平台底部与基座那黑沉厚重的承重金属墩连接的缝隙角落!一小块不足指甲盖大小、色泽暗沉如同铅灰、边缘却布满异常细微锐利晶体棱角的金属碎片!被刚才剧烈的爆炸震波震得掉落在冰冷的岩石缝隙里!那碎片边缘棱角折射着混乱的光线——那不是青铜碎片!那分明是铜柱内部合金熔炼时无法完美糅合而析出的——脆性铅锌锑杂晶体废料!
那正是先前墨离用来铸造铜柱所掺杂的、致命的毒瘤种子!也正是导致铜柱内部遍布冷裂纹、被林燧抓住唯一弱点的根源!而现在,它暴露了!
林燧的嘴唇似乎极其微弱地向上扯动了一下。一个冰冷的念头在意识彻底沉沦前的最后一瞬冻结:
血鼎之下……终需薪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