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沉疴与暗流
闸门落下时金属撞击的巨响仿佛在李禹的颅骨内反复震荡。神洲特有的、混合着机油、劣质能量液和尘土的浑浊空气涌入鼻腔,却带来一种近乎窒息的陌生感。他回来了,双脚踩在息壤长城坚硬的合金地板上,但灵魂似乎还困在身后那片翻滚的灰紫色迷雾里,被战友们临终的呼喊和绝望的哀鸣撕扯着。
“快!担架!”赵磐的吼声在狭窄的闸门甬道内回响。几名身穿戍卫府黑色制服的医疗兵冲了上来,动作迅捷却带着难以掩饰的敬畏和一丝恐惧。他们试图搀扶李禹,但被他那只尚能活动、却布满血污和晶化纹路的手再次无声而坚决地挡开。
“我能走。”李禹的声音依旧沙哑,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干裂的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碎石。他拒绝了担架,拒绝了一切试图减轻他“负担”的举动。背上的行囊——那个沾满污秽、沉甸甸的、装着九鼎核心的包裹——是他的锚点,也是他的枷锁。卸下它,他怕自己会立刻瘫倒,再也站不起来,更怕辜负了那十西双寄托在核心之上的眼睛。
他拒绝了搀扶,拖着残破的身躯,一步一步,在无数道复杂的目光注视下,沿着冰冷光滑的通道,走向戍卫府地下深处的医疗中心。脚步声在空旷的通道里发出沉重而孤独的回响。赵磐紧随其后,脸色凝重,目光在李禹背后那个破旧行囊上停留了许久。那里面装着的,真的是救赎吗?还是……更深的绝望?
**医疗中心·最高级别隔离舱**
冰冷的白色灯光刺痛了李禹适应了大荒昏暗环境的眼睛。他被安置在一个透明的隔离舱内,复杂的生命体征监测仪器瞬间贴满了他的、伤痕累累的皮肤。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肌肉本能地绷紧,那些仪器发出的细微嗡鸣,在他高度敏感的智德感知中,如同尖锐的噪音。
“放松,李禹上尉。我们需要对你进行全身评估。”一个冷静的女声通过舱内扩音器传来。是戍卫府首席医疗官,柳明烟。她的声音平稳,但李禹能捕捉到那细微的波动——震惊,难以置信,以及强烈的职业好奇。
扫描光束从头到脚缓缓滑过。李禹闭上眼,隔绝了刺目的光,但无法隔绝仪器发出的警告蜂鸣。
“天哪……”隔离舱外,一名年轻医官盯着主控屏上的数据流,失声低呼。
屏幕上,李禹的身体内部状况被解析得清清楚楚:
* **骨骼:** 超过60%存在不同程度的裂纹、应力性骨折和诡异的局部晶化融合。左臂肱骨粉碎性骨折后以一种超出常规的方式被强行“粘合”在一起,充斥着狂暴的勇德能量残余。
* **肌肉与内脏:** 肌肉纤维大面积撕裂、坏死、再生痕迹交错,如同被反复犁过的焦土。肝脏、肾脏、肺部布满深色的坏死点和瘢痕组织,显示曾遭受过剧毒、腐蚀性能量和极端物理冲击的反复摧残。心脏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散发着微弱青光的能量薄膜——那是极其精纯的仁德之力残留,像一道最后的守护符,勉强维系着这颗千疮百孔的心脏泵动。
* **神经系统:** 显示超负荷运转的痕迹,部分区域有灼烧般的损伤,这是过度使用智德推演和承受巨大精神冲击的证据。更令人不安的是,在脊柱和脑干区域,监测到极其微弱、但性质不明的“异质能量”波动,如同潜伏的暗礁,与大荒监测到的某种高位格污染特征有模糊的相似性。
* **五德之力回路:** 仪器只能捕捉到狂暴的能量残余。智德(水/玄)的回路如同被反复冲刷拓宽又濒临崩溃的河道,敏德(金/白)的回路则呈现出过载后的黯淡和迟滞。最奇特的是,在智德回路的核心深处,似乎缠绕着一缕……不属于李禹本人的、极其精纯而温柔的仁德(木/青)之力?它像一道坚韧的丝线,连接着更深层的精神核心,支撑着那摇摇欲坠的理智。
* **结晶化:** 左臂和部分躯干的皮肤下,那些诡异的结晶纹路并非简单的附着物。它们是侵入性的,正在缓慢地沿着能量通路和受损最严重的组织蔓延,如同寄生的水晶脉络,散发着冰冷、死寂的微光。柳明烟标记了它:“类归墟化现象,进展度0.7%,需持续密切监测。”
柳明烟的脸色越来越白。这根本不是人类的身体,这是一个勉强缝合起来的、随时可能分崩离析的灾难现场。每一项数据都在挑战医学常识的极限,每一项都在诉说着难以想象的苦难。
“他……他是怎么活下来的?”年轻的医官声音发颤。
柳明烟没有回答,她的目光穿透隔离舱的透明壁,落在闭目忍受扫描的李禹身上。那个年轻人一动不动,像一尊沉默的石像,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活着。那遍布全身的伤疤和结晶纹路,是刻在血肉上的史诗,无声地诉说着大荒的残酷和战友们用生命书写的篇章。
**议会厅·暗流涌动**
就在医疗中心陷入震惊的沉默时,戍卫府顶层的紧急议会厅内,气氛却如同即将引爆的火药桶。
巨大的全息沙盘投射着神洲及大荒边缘的微缩模型,代表资源枯竭区域的刺眼红色己经覆盖了神洲版图的绝大部分。天工院首席工程师沈岐山,一个头发花白、眼神锐利如鹰隼的老者,正激动地挥舞着手臂,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对面戍卫府元帅龙啸天的脸上。
“龙元帅!三个月!整整三个月!你知道这三个月神洲的‘息壤反应堆’核心能量储备下降了几个百分点吗?七个!整整七个!蚀风对长城的侵蚀加剧了17%!我们没有时间再等下去了!”沈岐山的声音因为急切而尖锐,“李禹回来了!九鼎核心带回来了!必须立刻启动!每一分每一秒的耽搁,都是对数百万神洲子民生存权的亵渎!”
龙啸天,身材魁梧如铁塔,面容刚毅,一道深刻的疤痕从额角划过眉骨,此刻却眉头紧锁。他双手撑在厚重的合金会议桌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沉声道:“沈老,我比你更清楚前线的压力!但你也看到了医疗中心的初步报告!李禹的身体和精神都处于崩溃边缘!九鼎核心是什么?怎么启动?启动后会有什么后果?我们一无所知!贸然行动,万一引发不可控的灾难,谁负责?”
“灾难?现在就是灾难!”沈岐山寸步不让,他身后的天工院代表们纷纷点头,“《大荒残卷》明确记载,九鼎乃定鼎乾坤、梳理地脉之神器!核心就是钥匙!启动它,就能稳定长城,甚至逆转地脉枯竭!这是我们唯一的希望!难道要等李禹那小子睡醒了,养好伤了,我们再听他慢悠悠讲个三天三夜的故事?那时候神洲还在不在都是问题!”
“报告显示他身体里有大荒污染的迹象!还有那诡异的结晶化!”戍卫府一名情报官插话,语气凝重,“万一核心启动需要他参与,或者核心本身带有污染……后果不堪设想!”
“那就隔离他!净化他!只要核心能用!”沈岐山几乎是在咆哮,“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个人的牺牲,在种族的存续面前,不值一提!”
“沈岐山!”龙啸天猛地一拍桌子,合金桌面发出沉闷的巨响,整个大厅瞬间安静下来。元帅的眼中燃烧着怒火,但深处也有一丝挣扎的痛苦。“‘个人的牺牲’?那十五个人,是神洲最顶尖的战士!是背负着所有人的希望踏入地狱的勇士!现在,十西个人永远留在了那片该死的大荒,只回来了一个!你告诉我,李禹他背回来的只是‘一个核心’吗?那是十西份血淋淋的牺牲!是十西份沉甸甸的托付!我们连最基本的尊重和谨慎都做不到,还谈什么希望?还配得上他们流的血吗?!”
沈岐山被龙啸天的气势所慑,脸色涨红,嘴唇翕动着,终究没能再喊出来。大厅内陷入了压抑的沉默,只有全息沙盘上代表资源枯竭的红色区域,无声地、缓慢地,继续扩张着。
**隔离舱内·无声的重量**
冰冷的营养液顺着导管流入血管,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柳明烟的声音透过扩音器传来,尽量保持着平稳:“李禹上尉,你的身体……需要深度修复和静养。我们会用最高规格的……”
“核心。”李禹打断了柳明烟的话,眼睛依旧紧闭着,声音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什么时候启动?”
柳明烟顿住了,她看了一眼主控屏上代表议会厅通讯请求的闪烁红灯,深吸一口气:“议会……正在讨论。沈首席希望尽快,龙元帅认为需要等你……”
“不用等我。”李禹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曾被赵磐形容为“燃烧到近乎虚无的冰冷火焰”的眸子,此刻清晰地映入了柳明烟的视野。疲惫、痛苦、深入骨髓的哀伤,都沉淀在眼底最深处。但在那之上,是一种淬炼过的、近乎冷酷的清明和决断。
“我只需要知道时间、地点。”李禹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柳明烟心上,“把它启动。越快越好。这是……他们用命换来的答案。”
他微微侧头,视线似乎穿透了隔离舱的壁垒,落在他放在旁边金属台上那个沾满血污的破旧行囊上。九鼎核心那冰冷坚硬的棱角,仿佛隔着布料,依旧硌着他的灵魂。
“他们,”李禹的声音低了下去,近乎呓语,带着一种柳明烟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像是承诺,又像是哀悼,“都在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