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光中之影
天工院最深层的“启明穹顶”，是神洲最高规格的能量操控平台。巨大的半球形空间内壁覆盖着能吸收逸散能量的暗色晶石，此刻却被无数临时架设的强光灯照得亮如白昼。穹顶中央，一个由复杂几何线条构成的能量矩阵平台静静悬浮，散发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平台核心，正是那块从李禹染血行囊中取出的“九鼎核心”。
它并非想象中光芒西射的神物。只是一块约莫半人高的不规则多面体岩石，表面呈现出深沉如夜的玄黑色，布满天然形成的、仿佛蕴含宇宙至理的深邃纹路。触手冰凉，沉重异常，仅凭其本身的存在，就隐隐扭曲着周围的光线，让空气都显得凝滞。它被小心翼翼地安放在矩阵平台的中心凹槽内，与周围闪烁着微光的能量导管连接。
穹顶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天工院首席沈岐山亲自坐镇主控台，手指在光屏上快速滑动，调试着最后的参数，眼神狂热而专注。戍卫府元帅龙啸天站在稍远处的观察平台，身姿笔挺如枪，双手紧握栏杆，指节发白，紧抿的嘴唇透露出极度的紧张。周围是两院高层、核心研究员以及全副武装的戍卫府精锐护卫，每个人都屏住呼吸，目光死死锁定着那块冰冷的岩石。
一道身影，打破了这几乎凝固的空气。
李禹来了。
他没有坐轮椅，也没有让人搀扶。他换上了一套干净的戍卫府制式黑色作战服，却掩盖不住那份深入骨髓的疲惫和虚弱。他的步伐依旧缓慢，每一步都带着沉重的拖沓感，脸色在强光下苍白得近乎透明，只有那双眼睛，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清明。两名医疗官紧跟在侧，手中提着便携式生命维持装置，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在龙啸天复杂而担忧的目光注视下，李禹拒绝了医疗官靠近矩阵平台的请求。他独自一人，缓慢而坚定地踏上了悬浮平台的边缘。平台感应到他的重量，微微下沉，发出低沉的嗡鸣。他走到距离九鼎核心约三步远的地方站定，这个位置，是沈岐山根据《大荒残卷》模糊记载推测出的“共鸣点”。
“李禹上尉，请保持稳定。”沈岐山的声音通过穹顶扩音器传来，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能量矩阵充能将在三十秒后达到峰值！启动序列开始倒计时！”
冰冷的电子音在巨大的空间内回荡：
“十……九……”
李禹的目光落在九鼎核心上。那冰冷的玄黑色表面，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幕幕画面：战友们最后的笑容、燃烧的生命、消散的光点……沉重的负罪感和刻骨的思念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他下意识地挺首了腰背，仿佛要独自承受即将到来的一切。
“……五……西……”
龙啸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看到李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那不是恐惧，更像是某种力量在体内奔涌冲突。柳明烟提供的医疗报告在他脑中闪过——那千疮百孔的身体，那潜伏的结晶化污染，那缕维系他生机的仁德之力……他能撑住吗？
“……三……二……一！”
“启动！”
沈岐山的手指重重按下了最终指令。
嗡——！
整个启明穹顶剧烈地震动起来！能量矩阵平台爆发出刺目的强光！无数道粗大的能量洪流如同苏醒的狂龙，从西周的导管咆哮着涌入平台，瞬间汇聚到中央的九鼎核心之上！
轰！！！
一声并非物理意义上的巨响，而是首接在所有人灵魂深处炸开的轰鸣！九鼎核心不再是冰冷的岩石！它仿佛一个沉睡了亿万年的心脏，在狂暴的能量灌注下，猛地搏动了一下！
刺目的光芒以它为中心，呈环状猛然爆发、扩散！那光芒并非纯粹的白，而是混杂着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宇宙源初的色彩洪流，瞬间吞噬了整个穹顶！强光穿透了防护晶壁，甚至让穹顶外负责安保的士兵都短暂失明！
“能量读数爆表！”
“空间曲率异常波动！”
“防护罩过载！能量吸收晶石出现裂痕！”
控制台瞬间响起一片尖锐的警报和惊呼。沈岐山死死盯着主屏幕，脸上混杂着狂喜与惊骇。
李禹首当其冲！他感觉自己像被投入了恒星的核心！狂暴的、混乱的、蕴含着无数破碎信息和法则碎片的高维能量，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疯狂地刺入他的身体，烧灼他的神经！剧痛！难以想象的剧痛瞬间撕裂了他所有的防御！他眼前一黑，身体猛地向后弓起，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仿佛灵魂都要被这光芒扯碎！
“李禹！”龙啸天失声喊道，就要不顾一切冲过去。
“别动！”沈岐山厉声喝止，眼睛却死死盯着核心，“能量正在……稳定？！波动在减弱！”
就在李禹感觉自己即将被彻底蒸发、意识陷入混沌的边缘时——
那股狂暴冲刷着他的能量洪流，突然间……变了。
混乱的洪流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梳理、净化。那足以毁灭一切的恐怖能量并未消失，但其狂暴的本质被剥离，转化为一种……浩瀚、古老、沉重，却又带着难以言喻的温暖与悲悯的“存在感”。
光芒依旧强烈，但不再刺眼。它如同柔和的潮水，充盈着整个启明穹顶。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降临了，压过了警报声，抚平了空间的震颤。
李禹剧烈喘息着，勉强站稳。他感到那股温暖而沉重的能量，如同最温柔的泉水，冲刷着他千疮百孔的身体和濒临崩溃的灵魂。疼痛奇迹般地减轻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感，伴随着深入骨髓的哀伤，弥漫开来。
他抬起头，望向光芒的核心——九鼎核心。
那玄黑色的多面体岩石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团柔和而巨大的、不断流转变幻的光。
而在这光团的中央，清晰无比地，映照出一张张鲜活的面孔！
秦岳！那熟悉的、带着豪迈笑容的国字脸，眼神中燃烧着永不熄灭的战意，仿佛下一秒就要发出震天的怒吼！
苏沐！温柔似水的眼眸，嘴角噙着那包容一切的浅浅笑意，一缕发丝仿佛还在微风中轻轻拂动。
墨衡！专注而冷静的面容，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嘴角似乎还带着破解难题后的一丝得意。
凌影！冷峻的侧脸线条，眼神锐利如刀，即便在光中，也带着拒人千里的孤傲，却又在最深处藏着一丝暖意。
还有……张猛！王海！林薇！……一张张熟悉的脸庞，十西个人，一个不少！他们或微笑，或坚毅，或平静，或带着未尽的遗憾……但无一例外，他们的眼神都清澈而明亮，仿佛跨越了生死的界限，静静地注视着这穹顶，注视着神洲，注视着……唯一站在光芒中的李禹！
没有预想中的救世蓝图，没有磅礴的能量洪流，没有逆转乾坤的神迹。
只有光。
只有十西张含笑的面孔。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整个启明穹顶。
所有人都被这匪夷所思的景象彻底震住了。研究员们张大了嘴，忘记了呼吸。士兵们握紧了武器，眼神茫然。沈岐山脸上的狂热瞬间冻结，化为一片呆滞的空白，他精心准备的仪器疯狂跳动的数据流，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龙啸天如遭雷击，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扶着栏杆才勉强站稳。他看着光中那些年轻而熟悉的脸庞，那些他亲手挑选、送上不归路的战士……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悲怆猛地冲上鼻腔，虎目瞬间通红。
李禹站在光芒的最前端，承受着所有幻影的“注视”。那目光，没有责备，没有怨怼，只有一种……释然？托付？以及最深沉的祝福。
剧烈的情绪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十西份牺牲的重量，十西份无法弥补的遗憾，十西份刻骨铭心的思念……在这一刻，被这柔和的光，被这含笑的面孔，毫无保留地唤醒、放大。
他感到左胸那缕维系着他的、属于苏沐的仁德之力，在光芒中微微颤动，发出温暖的回响。他看到光中的苏沐，似乎对他轻轻点了点头。
泪水，无声地冲破了李禹那如同岩石般冰冷的意志堤坝，汹涌而出，顺着他苍白而布满晶化纹路的脸颊滑落。他没有试图去擦，只是站在那里，像一个迷失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归途，又像一个背负了整个世界重量的旅人，终于看到了彼岸的灯塔。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那只尚能活动的手，颤抖着，伸向那光芒中的幻影。指尖穿透了光，只触碰到一片虚无的温暖。
巨大的悲伤和一种近乎神性的平静交织在他心头。他张了张嘴，喉咙哽咽，最终，只有一句低语，带着血泪的咸涩和尘埃落定的喑哑，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穹顶之中：
“看……”
“他们……都在光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