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雨是冷的，砸在图书馆的玻璃上，像无数根冰针在敲。韦光亮推开馆门时，看见苏晓正站在窗边，把薄荷盆栽往怀里拢——她的棉布裙湿了大半，裙摆贴着脚踝，像浸了水的蒲公英，手里紧紧攥着张刚打印出来的化验单，边角被雨水泡得发皱。
“医院来电话了，”她的声音发颤，茶色镜片后的眼睛红得像被雨打湿的樱桃，“伍优不是普通感冒，是急性肺炎，昨晚烧到39度8，林溪说她现在连说话都费劲。”化验单上的“白细胞指数”被红笔圈着，像个刺眼的惊叹号。
韦光亮的帆布包“咚”地砸在地上，里面的南瓜粥洒了出来，在木地板上洇开片黄，像朵枯萎的向日葵。他抓起手机要往医院跑，却被苏晓拉住——她的指尖冰凉，指甲缝里还沾着昨天拼标本时的金粉，此刻却在他手背上掐出几道白痕。
“医生说家属才能进，”她从竹编篮里掏出个笔记本，是伍优的辩论稿，某页写着“论证要留余地，就像给植物留生长空间”，字迹被泪水晕开，像片模糊的雾，“这是林溪刚送来的，说伍优昏迷前还在改这段话。”
（韦光亮内心：她的手抖得比蝴蝶翅膀还厉害，却记得把伍优的稿子裹在塑料袋里。昨天还说“等待是解题步骤”，现在才知道，有些步骤根本等不起。）
苏晓忽然蹲在地上，从篮底翻出个铁皮盒，里面全是伍优画的小兔子：有举着辅助线的，有捧着橘子糖的，还有戴着辩论牌的。“这些是我从她丢的草稿纸里捡的，”她的指甲刮过铁皮盒的锈迹，“我总觉得……总觉得能用上。”
韦光亮看着那些小兔子，忽然想起伍优说过“苏晓捡草稿纸的样子，像在收集星星”。他蹲下来，指尖碰了碰只戴着眼镜的兔子——是苏晓添画的，镜片上画着片小小的薄荷叶。
“林溪说医院的薄荷味太冲，伍优闻着难受，”苏晓把铁皮盒塞进他怀里，“你带去给她看看，说不定能醒过来。”她的棉布裙扫过地上的粥渍，带起片黏腻的黄，“我去查《临床植物学》，里面说薄荷精油能镇静神经，也许……也许有用。”
她在书架间穿梭的样子，像株被狂风压弯的蒲公英，帆布鞋踩在积水里，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和韦光亮的心跳声重合在一起。
中午的雨没停，韦光亮去给伍优送铁皮盒时，在医院门口遇见了苏晓——她抱着本厚厚的《植物精油疗法》，浑身湿透，却把书护得严严实实，封面上的向日葵被塑料布裹着，像团不肯熄灭的光。
“这里说薄荷脑能缓解胸闷，”她翻到折角的那页，指尖在“使用浓度0.5%”上划了道线，像在解道必须精准的题，“我让我妈妈从植物园带了蒸馏器，现在就去做，你告诉伍优，等她好了，我们用这个当科技创新比赛的选题。”
（苏晓内心：他接过书时，手背上的青筋都凸起来了，像根绷到极致的辅助线。刚才说“我们”时，他没反驳，原来在这种时候，“我们”早就成了不用多说的词。）
韦光亮从医院回来时，图书馆的吊扇停了，苏晓正趴在桌上，用滴管往酒精里滴薄荷精油。她的眼镜滑到鼻尖，睫毛上挂着水珠，分不清是雨还是泪，面前的烧杯里飘着层淡绿的油膜，像伍优辩论稿上的波浪线。
“伍优醒了会儿，”他把铁皮盒里的小兔子倒出来，每只都被伍优的体温焐得温热，“她抓着那只戴眼镜的兔子不放，林溪说她在喊你的名字。”
苏晓的滴管“当啷”掉在桌上，精油在纸上晕开片绿，像片小小的草原。她忽然抓起笔，在竞赛题集的空白处画了道极粗的红线，从“韦”字首连到“优”字，中间用箭头指着自己的位置，像道绝不中断的电流。
（韦光亮内心：她画红线时，笔尖把纸戳破了个洞，像要把自己刻进这条线里。刚才滴精油时，她数着滴数的样子，比解物理题还认真，原来有些坚持，比答案更重要。）
傍晚闭馆时，苏晓把装着薄荷精油的小瓶放进韦光亮的帆布包，瓶身贴着张便签，画着三个手拉手的小人，最中间的那个戴着病号服的条纹帽，旁边写着“等你归队”。她的竹编篮空了，只剩片被雨水泡软的向日葵花瓣，像张写满字的信笺。
韦光亮骑车穿过雨幕时，帆布包里的小瓶发出轻响，像颗跳动的心脏。他抬头看见医院的窗口亮着灯，伍优的病号服晾在窗外，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面不肯倒下的旗帜。
（韦光亮内心：明天要告诉伍优，苏晓把她的小兔子排成了队，每只都朝着医院的方向。还要说，那道红线我们替她画好了，就等她来连最后一笔。）
（苏晓内心：明天要把薄荷精油的浓度再调低些，伍优的喉咙还疼。等她好了，我要教她用植物做标本，告诉她每种植物的花语，像她教我辩论技巧那样认真。）
雨里混着薄荷的清苦，韦光亮摸了摸帆布包里的竞赛题集，那道粗红线上，苏晓用铅笔添了无数个小小的箭头，都指着同一个方向——医院的窗口，像无数双手，在用力把某个人往回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