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世界微白,我依旧沿着当前道路在群山中不断弯弯绕绕,当初殷禹烁开车过来半个小时,我寻思再怎么绕也不能绕了五六个小时直到黎明时分吧,可就是在林中兜兜转转,在山上山下来回盘旋,就是不见门神的小屋。
没有眼镜,眼前的世界本就模模糊糊,再加上这将黎时分幽幽流转的云雾,几步之外就已经分不清山中小路与身侧的悬崖了,只能缓缓沿着山侧走着,空气中淡淡的水汽倒是让我这一路没怎么觉得口渴,长达几个小时的行走中,只有脚下闷声的踢踏声伴随山间疾风不知在何处发出的嚎叫声一并回荡,我一直在期待着所谓“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切实体现,但在这山腰上盘转回旋着的小路上翻来覆去走了很久,若非四周的景物每段都不一样,我甚至觉得是我鬼打墙了。
我终于走累了,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下来,默默欣赏着这一片云雾缭绕之景。
随着白昼的到来,在黑夜那样浓重的云雾此刻渐渐稀薄了,远处接连不断的山脊弧线那样圆滑的在天边勾勒出来,随后就是山与山之间交错的细节,随后日光照进山间的谷地,一时间整个银株山地再度亮起,白花花的世界配着云雾缭绕的仙境情景再次出现。
生了气力,站起身来,向着相比十几分钟前能见度高不少的远处极目远眺,隐隐约约看到了一片极为眼熟的树林,心中一喜,加快了脚步,很快四周的景色变得熟悉起来,很快就看到了一段径直冲向悬崖的车辙印子,心中略略诧异,跟随车印向那片林子跑去,门神的小屋就那样自然地出现在山内一侧。
可算是找到了,找的真是辛苦……
缓口气,走到门前,正要抬手敲门,门却好似知道我要来一样缓缓推开,最先看见的,就是蒋正忠躺在那张躺椅上看着书。
我沉默着,小心翼翼缓步走近,蒋正忠却猛然一合书,头也不回道:“干什么?坐啊。”
“没……”我有些尴尬地向后退步落座,“只是看看您在看什么书。”
“没什么,一些杂书。”蒋正忠站起身来,随意将盖在身上的毯子扔在躺椅上,“喝茶。”
我此时才发现我坐的位置的不远处摆了一杯茶水,不免心生疑惑:“神灵大人,你知道我要来?”
“自然是知道的。”蒋正忠缓缓拉开离我不远的一把椅子坐了下来,“我要不知道你来了,你怕是得一直在银株山地里晃。”
我喝了一口茶水,这次是菊花茶,看来门神并不是按照什么季节喝什么茶来泡的,仅仅只是想喝什么就泡什么。
“你可以啊。”蒋正忠的表情并没有像之前那样轻松,“齐天南那小子让你收拾服了。”
“不……他只是太心高气傲了。”我喝着茶闷声道,“这么说来……您知道他的事?”
蒋正忠随手一晃,茶壶便飞了过来给我倒茶:“听过,也见过,他在我面前还是挺谦逊的,对于你们……哈,估计也是持强临弱,至少符合他的人生观。”
随后他口风一转:“你呢?你现在跑到这里来,你是第一个一个人来我这里的人,也是第一个大半夜过来的。”
“额……有什么不妥么?”
“倒没什么不妥,单纯说你傻。”蒋正忠也抿了一口茶,“得亏我有早起的习惯,换做姜羫你可就遭老罪了。”
“怎么讲?”
“我们五大家神对自已的地域都有控制权,比如你,大半夜跑进来,就在我正休息的时候,就没注意到有人进来,这不,在我醒来之前,你不一直在银株山地里绕么。”
“也出不去?”
“出不去,这就是为什么那些教徒来过那么多次,我们五个家神地域也依旧健在的原因。”蒋正忠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说回你,怎么想的,做了叛徒了?”
“哈……您知道啊?”我尬笑。
“好歹是个神,不至于什么都不知道。”蒋正忠将茶杯添满,“说说吧,你知道我是温馨之家这边的,若是理由不当,你怕是很难走出去了。”
我叹息一声,这要怎么开口……?所说离开温馨之家是我的一厢情愿好像也不对,事出有因也不对,理由刚好介于这二者之间,要说起来可太多了。
“怎么说呢。”我着下巴上没几根的胡子,“算是我一厢情愿吧……”
“温馨之家这种地方都不能满足你?”蒋正忠吹着茶水,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不是,温馨之家这个地方太安逸了,这种安逸与温馨之家外的教徒过的日子相比,就令我每多待一秒,就难受一分。”
蒋正忠轻笑一声,我停下来望向他,他没有说话,继续喝茶。
“所以我打算出来,算是……解放那群教徒吧……”我不知为何情绪低沉下来。
“完了?”
“差不多吧……”
“你觉得我信吗?”蒋正忠眯起眼睛。
“啊?”我有点懵,抬头与他对视,“我的感受就只是这样,与温馨之家没有半点关系,只是因为……”
“痛苦。”
“昂、昂……”
“解放教徒,就凭你一个人?”蒋正忠悠闲饮茶。
“嗯。”
“这些话就只和我说过?”
“是。”
“哈哈哈……”蒋正忠乐了出来,将茶杯往桌上一放,“那我问你几个问题吧,你觉得你活着是为了什么?”
“啊……?”我手足无措了一下,但斟酌一小会后开口,“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在活什么,事实上我感觉我形同朽木,明明活了不到二十年,却有一种将一个人的一辈子活了过去一样的感觉,曾经追寻的某个目标或许因为什么而失去了,也有可能已经实现了,但是无论如何现在留下来的只有虚无。”
“嗯……”这回到蒋正忠他的胡子了,“你这个回答回答了我好几个问题……”
“所以……硬要说我在为什么而活的话……估计就是死了,我一直期待着死亡的降临,在齐天南将我彻底杀死之前,我也是抱着与他搏命的心态交战的,结果最后致命伤被灿九救了下来,后来命被季老抢了回来,现在我还活着,说实话是有点沮丧的。”
“啊……我算是理解了。”蒋正忠眉头松了下来,似乎是想通了什么,“我知道你此行是去要干什么了。”
“救人么。”我又喝了一口茶水。
“不,我不知道你以前是不是那样的人,但至少现在你没有救人的那种高尚。”蒋正忠表情轻松起来,“你现在的一切行为都只是为了自已,你现在是个彻头彻尾的利已主义者。”
“解放教徒的行为还不够无私吗?”我有些没听懂,“虽然我也没说自已是个怎样的人,我自不自私我不知道,但是这怎么看都是帮助他人的行径为什么会是利已?”
“因为你现在只是为了你自已,与你的行为没有关系,即便你做的事再怎么舍已为人,你终究都是为了自已。”
“为什么。”
“别问了。”蒋正忠抬手示意我打住,“有些事情不能明说,只能你自已感悟,讲出来也只是徒增不快,至少现在我了解了你出走的原因,我也能给温馨之家一个交代了。”
“啊?”
“以后温馨之家不会像昨晚一样追寻你了,你大可去做舍已为人的事情。”蒋正忠将这一杯茶水一饮而尽,“去寻找你究竟想要什么。”
我沉默,也不好说什么,但在听到温馨之家不会再搜寻我后竟产生了一种我自已都不知为何的隐隐失落。
“来吧,我来履行我上次对你的承诺,算是给你以后的道路助一臂之力了。”蒋正忠提着椅子离我近了一些,“手伸出来。”
我伸出手。
他又像那天一样,只不过这次是从我茶碗里沾了茶水,在我手心里写下了一个“雷”字。
“此乃五雷正法,上次传你的是五行遁术。”蒋正忠将茶水随意在身上抹净,“用法时切记要神与念通,此神非元神,硬要解释的话神与念是一个东西,不过既然你五行遁术都无师自通,想必五雷正法应该不成问题。”
“你对我这么自信?”我狐疑道。
“那就示范一次给你看。”蒋正忠站起身来,示意我跟出来。
二人出门而去,站在悬崖旁边,望着这低谷中气势如同浩浩江水般的汹涌云雾。
蒋正忠手立剑指,随后随意一指,只见那悬崖脚下顿时雷声轰鸣,闪电在云气中闪动惊蛰,很快就息声而去。
“就这样?”
“你还想要哪样,劈天盖地五雷轰顶?”蒋正忠斜眼瞥了一眼我。
“……也可以。”
“想得美。”蒋正忠优哉游哉扶手往回走,“看见那片林子了吗?路已经给你开开了,从林子出去就能走出银株山地,你要是想要进来留恋一下喝点茶再和我唠唠也未尝不可,我时间多的是,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在谈话中找到你在追寻什么。”
我向那片树林望去,确实原本茂密的树林开出来一条小路。
“这条路是去哪的?”
“西边。”
“银株山地,西边是哪?”
“是哪……?嘶……”蒋正忠站在门前思索了一下,“我有很久没出去了,没记错的话……应该是腐丘,再往西……嗯,是鬼神的地界。”
随后他走进门内:“那我就不送了,温馨之家那边就让我来应付吧,慢走不送。”随后双开门依旧是轻缓缓地合上了。
我再度望了一眼南边城的方向,深吸一口气。
既然决定要走了,就走吧,先做着所谓舍已为人的事吧,说不定就找到了门神说的我在寻找的东西了。
云烟林狭径,生死道中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