铛——
青铜钟声穿透雨幕,谷外铁蹄金戈之声悄然逼近。
早已等候多时的素问,缓缓拢紧指尖,苍白的手指悄然捏碎案上药瓶,碧色汁液顺着她的指缝缓缓滴落:“走,去蜂营!”
蜂营设在药庐左手边,一处半月拱形的崖底处。
血色琉璃筑成的蜂巢,在雨水冲刷下,泛着妖异红光。
盛红缨等人赶到的时候,已从高处望见了下方一道纵跃于谷缝中的矫健身影。
盛红缨一眼便认出了他的身形,以及他脸上的那张冷铁面具。
是他!
同她相处过的那位应先生!
此刻,他玄色的大氅上,被箭矢撕开三道裂口,身上染满鲜血,正拼尽全力地朝着蜂营驻地飞奔。
虽然隔着不短的距离,但盛红缨却仿佛能够嗅到浓重的血腥味。
尤其是,在看到他面具下渗出的猩红时,瞳孔骤然收紧。
他……又受伤了!
而且,看起来伤的不轻!
一旁的玄参似是察觉到她紧绷着的神情,不由悄悄小声挪到她身旁问道:“公主姐姐你怎么看起来好像很担心的样子?”
小孩子脆亮的声音,引起了素问的注意,她似笑非笑地抿了抿唇,语气竟是显得温和了几分:“我虽眼盲,但心不瞎,殿下对应天那小子的确格外关心。”
盛红缨没有回应,只是袖里的手指却悄然握紧。
若面具下的那张脸当真是司御的话,那……他今日所做,莫非是要……弑父?!
这个念头冲起的一瞬间,仿佛立马便在盛红缨的心湖里掀起滔天巨浪。
虽然司南伯算不上一个好父亲,幼年之时又将他赶出伯府,将他丢在寒营不闻不问。
但他未来若想继承司南伯的位子,便势必不能扣上弑父之名。
她依稀记得,前世司南伯是病逝的,而他病逝后不久,司御的嫡兄司凌渊也跟着病逝,且患的还是同一种病。
而后司御便顺理成章地继承了司南伯的爵位。
莫非,前世司御也是借着应先生的身份,将司南伯引入这所谓的蜂营之中,使其中蜂毒身亡?
可司南伯死了,还有一个司凌渊。
司南伯死于神医谷,司凌渊必然不会重蹈覆辙才是!
这中间,必然还藏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辛!
“姑姑,放毒蜂!”
就在盛红缨暗自梳理线索的时候,底下已经冲入月牙谷蜂营中的应先生,突然开口冲他们所在的方向低吼一声。
几乎在他话音落地的瞬间,素问眉毛蓦地一个上挑。
随即,她指间弹出数枚弹丸。
砰砰砰砰——
伴随着弹丸炸开,药雾涌起。
蜂营的四周的岩壁上,陡然响起细碎的机拓声。
接着,蜂巢深处便传出令人牙酸的密集振翅声。
几乎同一时间,身披鎏金软甲的司南伯司祁便已命手下一同追踪而至。
砰——
伴随一道巨响,最后一道机关石门被无情撞开,激起碎石漫天。
素问虽然不能视步,但在司祁出现的一瞬间,她便极为舒爽般地深顺了一口气。
清丽无双的容颜上,悄然漾起一抹清艳的笑容:“来了,我闻到了,离人蛊的气息,我体内的主蛊,早就感应到了。
十多年了,终于……又见面了,司祁!”
说话间,她广袖翻起,随手拽住一旁如铁索般的巨藤,脚尖轻轻踹向其中一处机关。
伴随着链条滚动的咔咔声,巨藤直冲向应先生所在的方位:“天儿,上来!”
应先生身染残血,早已气力殆尽,眼看着司祁已搭弓上弦,箭尖直瞄他后心的要害位置。
盛红缨情不自禁地为他捏了一把冷汗,而她的掌心,更是悄然握向腰间软剑的剑柄。
“姓应的,你果然同这妖女有私!”底下,已然拉满弓的司祁,毫不客气地开口喝责。
可应先生却压根没理会他,而是趁着巨藤冲过来的瞬间,借力跃起,堪堪握住那巨藤的一端。
而后,机关启动。
巨藤以极为迅捷的速度,飞速回收,连带着把应先生也给一并带到了素问身畔。
这一变故,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速度快到司祁甚至都来不及放出那一箭。
眼见应先生逃出了弓箭射程,司祁眯起的眸子里,悄然染上嗜血之色。
他不屑地横跨于金甲马背之上,不甘心地收起了金弓。
隔空向素问等人所在的方向遥遥相望:“你们不会当真以为,本侯追贼而来,会不做丝毫准备的吧?”
几乎在他话音落地的一瞬间,他缓缓抬了抬手。
他身后的士兵们之中,顿时便唰地一声换了列阵。
而后,映入盛红缨眼帘的,便是那一排排醒目的赤色血弩。
那是……非圣令不得用的禁制强弩!
好个司南伯,竟胆敢私自制造血弩,暗中编织血弩军!
非但如此,竟还如此明目张胆地用这血弩军来助他杀人!
盛红缨的眸色骤然一沉,当即便要冲出去警告司祁。
可她的手腕却被一只冰凉的掌心给轻轻握住:“殿下此刻若出去亮明身份,他恐怕会直接下令射杀!”
感受到掌心熟悉的触感,盛红缨的心跳微微漏了半拍。
她微微侧过脸,指尖却情不自禁地拂向他正往下滴落血珠的下巴。
却在即将触及到他面具的一瞬间,被他微微偏头避开。
手指顿在半空,盛红缨无声收回。
倒是一旁的小娃娃玄参颇有些狐疑地皱了皱小鼻尖,悄悄往应先生身旁靠了靠,又嗅了嗅,大大的眼睛里露出不解之色。
奇怪,为何他能从应小哥哥身上嗅出极强的离人蛊气息来?
就在玄参暗中低喃着的时候,下方的司祁已摆好了血弩阵。
此时此刻,他手下的那群兵士也已随着他的一声令下,整齐划一地将弩箭上膛。
素问虽然失去了眼睛,但只是听声音,她便猜出下方有所变故。
她清绝的容颜上扯出一抹极残忍的冷笑,缓缓向前一步,面向着司祁的方位,清冷恨绝的声音,悄然溢出:“司祁,当年负心之仇,剜目之恨,今日,也该了了!”
音毕,她悄无声息地解下系在双目间的银丝眼纱。
暮色下,更衬得她此刻空洞眸间的可怖。
而几乎在她话音落地的同时,数以千万计的嗡鸣之声,骤然响起。
一团红雾,骤然自崖底汹涌而出,凝成血色旋涡,直逼司祁而去。
几乎同一时间,素问低浅的轻喃声,亦在盛红缨耳畔响起:“司祁若死,他的后世子孙便必受离人蛊噬心焚骨之痛,必活不过三十。
我不要他血脉断绝,我要让他司氏血脉世世代代尽受蛊噬之痛,让他的后世血脉,心中对他充满怨恨,要他哪怕死后万年,亦不得安宁——”
素问的话,瞬间让盛红缨浑身一片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