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绵绵,细密的雨丝如银针般斜斜划过栖梧寺的朱墙黛瓦。明修跪坐在禅房蒲团上,面前摊开的《妙法莲华经》墨迹未干,可他握着狼毫的手却迟迟未落。自从苏晚棠离去,这方小小的禅房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生气,只剩案头那盏油灯在风中摇曳,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明修师兄,山下有人送信来。"小沙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惊醒了出神的明修。他起身开门,接过泛黄的信封,熟悉的字迹让他瞳孔微缩——是儿时故友从京城寄来的书信。
回到蒲团上坐下,明修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信纸展开的瞬间,一股淡淡的墨香混着陈年的气息扑面而来。"近日京城风云变幻,当年纵火灭门的余孽似有死灰复燃之势......"看到此处,明修的手猛地颤抖起来,狼毫"啪嗒"一声掉在宣纸上,晕开一大片墨渍。
八年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冲天的火光中,父亲将他护在身下,温热的鲜血浸透了他的衣襟;妹妹单薄的身影在风雪中越跑越远,最终消失在茫茫夜色里。那些被他用佛法镇压在心底的仇恨,此刻竟随着这封信破土而出,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明修紧紧攥着信纸,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忽然想起庙会那晚遇到的黑衣骑士,腰间那柄刻着莲花纹的弯刀,与当年仇人所用的如出一辙。难道他们真的找到了这里?不安与恐惧在心底蔓延,可更让他心悸的,是苏晚棠离去时的模样——她会不会因为自己而陷入危险?
无意识间,明修的手伸向怀中,摸到了那方绣着并蒂莲的帕子。帕子上的针脚细密,莲花栩栩如生,边缘还绣着小小的"晚"字。他将帕子贴在脸颊上,仿佛还能感受到苏晚棠指尖的温度,闻到她发间淡淡的茉莉香。
"诸行无常,一切皆空......"明修喃喃念着佛偈,试图平复内心的波澜。可越是想要平静,脑海中越是浮现出苏晚棠的笑容——月下抄经时专注的神情,莲池畔耍赖的模样,还有分别时含泪的双眼。红绳断裂的画面突然闪过,他心口一阵刺痛,慌忙捂住胸口。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打在芭蕉叶上发出"噼啪"的声响。明修起身走到窗前,望着被雨水冲刷的庭院。石板路上的积水倒映着阴沉的天空,偶尔有落叶飘下,在水面上打着旋儿。他想起苏晚棠第一次来寺里,也是这样的雨天,她站在回廊下,眼神清澈得如同雨后的晴空。
"师兄,住持有请。"小沙弥的声音再次响起。明修匆匆将信纸和绣帕塞进木匣,锁上铜锁的瞬间,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早己在不知不觉中破了太多戒律。可比起可能降临的危险,这些戒律竟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来到住持的禅房,檀香萦绕中,老和尚正对着棋盘独坐。"明修,来陪为师下一局吧。"住持指了指对面的蒲团。明修依言坐下,看着棋盘上黑白交错的棋子,却总觉得那些棋子仿佛化作了苏晚棠和黑衣骑士的身影,在脑海中厮杀。
"你近日心绪不宁。"住持落下一子,打破了沉默,"可是与苏家那位姑娘有关?"明修浑身一震,手中的棋子险些掉落。住持慈眉善目地看着他,"老衲虽在佛门,却也知情之一字,最是伤人。"
明修垂眸盯着棋盘,良久才开口:"弟子有罪。"他将收到的书信和庙会遇袭的事如实相告,最后声音沙哑地说,"弟子只怕......会牵连到无辜之人。"
住持叹了口气,轻轻敲了敲棋盘:"当年你入我佛门,是为了放下仇恨,寻求解脱。可如今看来,你非但没有放下,反而又添了新的执念。"他的目光落在明修腕间若隐若现的红绳印记上,"情与仇,皆是心魔。"
明修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弟子该如何?"住持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一枚黑子放在棋盘中央:"顺应因缘,莫要强求。该来的总会来,该去的也不必挽留。"
从住持禅房出来,雨不知何时己经停了。明修站在庭院中,望着天边隐约的晚霞,想起苏晚棠送他的红绳。那根红绳虽己断裂,可系在心头的结,又岂是那么容易解开的?
回到禅房,明修再次打开木匣。他取出信纸,在烛火上点燃。看着火焰一点点吞噬掉那些带着威胁意味的文字,他却知道,真正的危险远没有消失。而对于苏晚棠的牵挂,也如这跳动的火焰,越燃越旺,再也无法扑灭。
夜深了,栖梧寺的钟声悠悠响起。明修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明月,将绣帕放在枕边。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身上,为他披上一层银纱。在半梦半醒间,他仿佛又看到苏晚棠提着灯笼,笑着向他走来,腕间的红绳在风中轻轻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