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云层，在山洞外铺开一片银白。苏晚棠悠悠转醒，入目便是明修倚着岩壁浅眠的模样。他的睫毛上凝着细小的冰晶，苍白的面容在雪光映照下更显清俊，月白中衣被夜风吹得微微鼓起，勾勒出单薄却坚毅的轮廓。她的目光落在他交叠的双手上，指节因彻夜维持禅定姿势而泛着青白。
“傻和尚。”苏晚棠轻手轻脚坐起，将滑落的袈裟重新披在他身上。昨夜相拥取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脸颊发烫，指尖无意识着掌心的银铃铛。洞外传来山雀啁啾，惊得明修睫毛轻颤，睁开眼便撞进她含笑的眸子里。
“师父的禅定功夫可真厉害。”苏晚棠举起他僵硬的手臂晃了晃，“冻成这样都能睡着？”她的调侃被突然的寒风打断，洞口堆积的雪墙轰然倒塌，簌簌落雪间，几株野梅探进洞来，艳红的花瓣上还凝着冰晶。
明修慌忙起身，却因双腿发麻险些跌倒。苏晚棠眼疾手快扶住他，两人的距离骤然拉近。她发间残留的茉莉香混着洞外的雪松香扑面而来，明修喉结滚动，后退时撞上岩壁，惊落几片干枯的藤蔓。
“别动。”苏晚棠突然踮脚，摘下他发间缠绕的枯叶。她的指尖扫过他冰凉的耳垂，明修下意识偏头，却见她从野梅枝上折下一朵红梅，“书上说，梅花簪发最衬俊郎。”不等他反应，便将花枝别在他发髻间。
红梅映着雪色，衬得明修面容愈发昳丽。苏晚棠望着他怔愣的模样，突然想起幼时读的话本：“原来话本里说的‘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说的就是这般光景。”她的调笑戛然而止——明修望着洞外的眼神突然变得恍惚，瞳孔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
“妹妹......”明修的低语混着山风，轻得如同呓语。他伸手抚上鬓边红梅，指尖颤抖如风中残叶。苏晚棠这才惊觉，此刻的他褪去了佛子的清冷，眉间尽是少年人般的哀伤与眷恋。记忆如潮水漫过堤坝，将他拽回八年前的梅雨季。
那时的明修还叫沈明，妹妹沈清最喜折梅簪在他发间。战乱前夜，妹妹也是这样踮脚为他簪花，笑着说等花开二度，要去金陵看灯。可冲天火光中，妹妹最后塞进他掌心的，是半朵被血染红的梅花。
“明修？”苏晚棠的呼唤让他猛地回神。他望着眼前关切的面容，鬓边红梅突然灼得他眼眶生疼。禅房里抄经时，他无数次将经文里的“空”字写成“清”；莲池畔拒绝她递来的莲花，是因为妹妹曾说过“折花者折寿”；就连始终佩戴的香囊，莲花纹样也与妹妹绣在他衣角的一模一样。
“抱歉。”明修踉跄着后退，却被苏晚棠抓住手腕。她指尖的温度透过袖口传来，将他从回忆的深渊中拽出。苏晚棠望着他突然苍白如纸的脸，终于明白为何他总在某些瞬间露出那样的神情——原来自己竟成了他人的影子。
“是我唐突了。”苏晚棠强笑着取下红梅，花瓣簌簌落在雪地上，“这花不该......”她的话被明修突然的拥抱打断。他将脸埋在她颈间，力道大得像是要将她揉进骨血，发间残留的雪水洇湿了她的衣襟。
“不是你。”明修的声音闷在她肩头，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是我......一首不敢面对。”他想起昨夜风雪中她掌心的温度，想起月下抄经时她认真描摹经文的侧脸，那些被他强行压抑的情愫突然破土而出，将八年的执念冲得七零八落。
苏晚棠反手抱住他，感受着他剧烈的心跳。洞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阳光穿透云层，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洒下细碎金光。明修抬起头时，眼角还凝着一滴未坠的泪，在阳光下折射出晶莹的光：“晚棠，我......”
“不必说了。”苏晚棠用指尖按住他的唇，“我只要现在的你。”她捡起地上的红梅，重新别在他鬓边，“这朵花，是苏晚棠送给明修的。”她的笑容比洞外的阳光更灿烂，明修望着她，突然觉得八年的寒冬，在这一刻终于消融。
当两人踏出山洞时，漫山的雪开始融化。明修牵着苏晚棠的手，避开泥泞的山道。她腕间的红绳与他的佛珠偶尔相碰，发出细碎的声响。路过一株老梅树时，明修突然停住，折下一枝开得最盛的梅花：“这次换我。”他笨拙地将花枝别在她发间，耳尖泛红，“很好看。”
苏晚棠望着他手足无措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山风拂过，红梅的香气萦绕在两人身侧。远处传来栖梧寺的钟声，惊起一群白鸽。明修望着她发间的梅花，终于在心底释然——有些人的离开是为了让他学会珍惜，而有些人的到来，则是为了教会他重新去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