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天空突然阴沉下来，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仿佛伸手就能触到。苏晚棠站在回廊下，望着远处翻涌的乌云，心中暗暗懊恼——方才只顾着在藏经阁找明修借阅《维摩诘经》，竟没留意天色变化。此刻豆大的雨点己噼里啪啦地砸下来，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远处的芭蕉叶被打得东倒西歪。
"这下可好，要被困住了。"她喃喃自语，抱紧怀中的经卷。翠儿一早被她支去厨房帮忙，这会儿怕是也过不来。雨幕越来越密，将整个寺院笼罩在一片白茫茫中，唯有檐角的铜铃在风雨中叮当作响，更添几分寂寥。
正当她发愁时，一抹熟悉的月白色身影穿过雨帘，手持油纸伞稳步走来。明修的僧袍下摆早己被雨水浸透，贴在小腿上，发间还沾着几片被风吹落的树叶，却依旧保持着出家人的沉稳。"施主这是要去哪？"他将伞递给苏晚棠，自己退后半步站在雨中。
"我......我本想回客房。"苏晚棠望着他肩头滴落的水珠，鬼使神差地往旁边挪了挪，"师父也进来躲躲雨吧，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话出口才觉不妥，脸颊瞬间烧了起来。
明修犹豫片刻，终究还是踏进了回廊。油纸伞遮住两人头顶的天空，狭小的空间里，他甚至能清晰地闻到苏晚棠身上淡淡的茉莉香。雨水顺着伞骨汇成细流，在地面形成蜿蜒的水痕，远处的雨幕中，莲花池泛起无数涟漪。
"那日是我莽撞了。"苏晚棠突然开口，低头绞着裙摆，"不该随意摘花，更不该......"她想起自己任性地将荷花抛入池中，还有赌气离开时的模样，声音渐渐低下去，"师父说的对，万物皆有因缘。"
明修望着她低垂的眉眼，雨水顺着伞檐滴落在她发间，凝成晶莹的水珠。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妹妹在雨中摔倒后也是这样，明明眼眶通红，却倔强地不肯哭。"施主能明白就好。"他轻声道，"佛门虽广，终究不是......"
"不是我该留的地方，对吗？"苏晚棠抬头，眼中闪烁着水光，"可师父为何又要来送伞？若真要断了这份缘，任我淋着雨回去不就好了？"她的质问带着几分委屈，还有连日来积攒的不甘。
明修的喉结动了动，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他确实不该来的，可当他在禅房看到暴雨突至，脑海中第一个闪过的念头，就是苏晚棠没带伞。"贫僧只是......"他顿了顿，"不忍见施主淋雨生病。"
"骗人。"苏晚棠突然伸手，指尖轻轻点在他的衣袖上，"师父的袈裟都湿透了，若只是不忍，大可以让小沙弥送伞来。"她的目光灼灼，在昏暗的回廊里亮得惊人，"师父每次都说'施主莫要误认'，可又总在我需要的时候出现。"
雨声骤然变大，仿佛要将两人的对话淹没。明修望着苏晚棠泛红的脸颊，感受到她指尖透过布料传来的温度，心跳陡然加快。他想起昨夜辗转难眠时，反复临摹的那朵莲花，想起白天在莲池畔，她跌入怀中时的柔软。这些念头如汹涌的潮水，瞬间冲破他苦心维持的戒律。
"施主莫要再说了。"他别过脸，声音却没了往日的平静，"贫僧......贫僧是出家人。"
"出家人就不能有牵挂吗？"苏晚棠突然靠近，油纸伞倾斜，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在锁骨处，"那师父为何总偷偷将我送的点心分给寺里的小沙弥？为何抄经时要用我留下的狼毫？还有......"她伸手探进明修的僧袍内袋，摸出那个早己被他珍藏的莲花纹香囊，"这个又该作何解释？"
明修猛地后退，却撞在回廊的朱柱上。香囊从苏晚棠手中滑落，掉在两人之间的水洼里。他望着那个承载着无数心绪的香囊，终于在苏晚棠含泪的目光中，感到一丝慌乱。"施主......"他弯腰去捡香囊，却与苏晚棠同时伸手。
指尖相触的瞬间，仿佛有电流窜过全身。苏晚棠的手突然紧紧握住他的，掌心的温度透过潮湿的布料，灼烧着他的皮肤。"师父就从未心动过吗？"她的声音哽咽，"在月下抄经时，在莲池畔相救时，还有现在......"
远处传来闷雷炸响，惊得苏晚棠一颤。明修趁机抽回手，将香囊塞进她掌心："施主请自重。"他转身欲走，却被苏晚棠从身后抱住。少女的身躯微微颤抖，发间的茉莉香混着雨水的气息将他包围。
"我不要什么因缘，也不要佛门规矩。"苏晚棠将脸埋在他背上，"我只要师父一句实话，就一句......"
明修闭上眼，感受着背后传来的温度。雨声、雷声、心跳声在耳畔交织，他想起住持的教诲，想起血海深仇，想起自己许下的出家誓言。可当他想要推开怀中的人时，却发现双手重若千钧。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脚步声。苏晚棠慌忙松开手，明修也迅速退开几步。小沙弥撑着伞跑来，见到两人狼狈的模样，愣了愣："明修师兄，住持找您......"
"知道了。"明修不敢看苏晚棠，接过小沙弥递来的斗笠，踏入雨幕。走出几步后，他下意识地回头，只见苏晚棠站在原地，手中紧攥着香囊，在雨帘中宛如一幅水墨画。
雨越下越大，打在芭蕉叶上发出"啪啪"的声响。明修在雨中行走，任由雨水冲刷着脸庞。他知道，从今日起，栖梧寺的青灯古佛，怕是再也无法让他平静了。而那个倔强的身影，还有她带着哭腔的质问，将如同这连绵的雨，在他心底留下永远的印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