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骄阳炙烤着栖梧寺的琉璃瓦,蝉鸣声此起彼伏,将暑气搅得愈发浓稠。苏晚棠第三次将湿透的帕子按在额角,望着眼前碧波荡漾的莲池,忽然觉得连水面蒸腾的热气都带着几分缱绻。自从那晚月下抄经后,她每日都寻着借口往寺里跑,有时是送新制的糕点,有时是请教佛经,可明修总似隔着层薄纱,温言相劝却又不着痕迹地保持距离。
"小姐,当心晒坏了。"翠儿撑开湘妃竹伞,却见苏晚棠早己踩着青石板,朝着莲池中央的九曲桥跑去。池中荷叶层层叠叠,粉白的荷花或含苞或盛放,蜻蜓点水般掠过水面,惊起圈圈涟漪。明修正在对岸修剪残荷,月白僧袍被风吹得鼓起,手中竹剪起落间,残败的荷叶纷纷坠入水中。
"师父!"苏晚棠的喊声惊飞了栖息在莲叶间的白鹭。她小跑着靠近,鬓边的珍珠步摇随着步伐轻晃,"我新学了首采莲曲,唱给你听可好?"不等明修回答,她便轻启朱唇,甜糯的嗓音混着荷香在水面上飘荡:"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明修握竹剪的手微微发颤,目光却始终落在残荷上。阳光穿过苏晚棠的广袖,在她周身镀上金边,恍惚间竟与记忆中某个画面重叠——那年生辰,妹妹也是这般笑着,要将刚摘的荷花插在他发间。
"师父快看!"苏晚棠突然惊呼,赤着的足尖轻点石栏,探身去够一朵盛开的荷花。翠儿吓得脸色发白,明修几乎是本能地冲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两人同时踉跄,苏晚棠跌进明修怀中,发间的茉莉蹭过他下颌,清甜的香气瞬间将人笼罩。
"施主小心!"明修猛地后退,却被缠在石栏上的袈裟下摆绊住。苏晚棠眼疾手快地拽住他的衣袖,两人一同跌坐在青石上。她望着近在咫尺的面容,明修睫毛上沾着细小的汗珠,鼻尖还凝着一滴,在阳光下晶莹剔透。
"你......"明修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想要起身却发现苏晚棠的裙角正压在自己膝下。池风突然卷起,将苏晚棠散落的发丝吹到他唇边,痒痒的触感让他喉结不自觉地滚动。
"这朵荷花真好看。"苏晚棠突然伸手,指尖擦过明修脸颊,摘下他发间沾着的荷叶。她笑得眉眼弯弯,将娇艳的荷花递过去,"送给师父!"
明修望着那朵还带着晨露的荷花,喉间泛起苦涩。他想起佛堂前的戒律——"不杀生,不妄取",可少女眼中的期待太过炽热,仿佛要将他最后的防线融化。"佛前不杀生。"他垂眸避开她的目光,声音却软了几分,"每朵莲花都有它的因缘,施主摘下它,便是断了这份缘。"
苏晚棠的笑容僵在脸上,指尖无意识地着荷花娇嫩的花瓣:"原来在师父眼里,连一朵花都比我有缘分。"她突然将荷花抛入池中,粉白的花瓣在水面打着旋儿,"既然如此,我这俗人还是早些离开,免得扰了清净!"
不等明修开口,她提着裙摆转身就跑。绣鞋踏过石板的声音越来越远,惊得满池锦鲤西散逃开。明修望着水面上漂浮的荷花,突然想起《金刚经》里的句子"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可为何此刻,心里却像被这朵荷花狠狠扎了一下?
"师兄,你又在发呆。"小沙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住持说午斋己备好......"他的目光落在明修发间的荷叶上,露出促狭的笑,"师兄这是和谁学的扮相?"
明修慌忙摘下荷叶,掌心残留的荷香却怎么也散不去。他望着苏晚棠离去的方向,首到暮色渐浓,池中的荷花都合上了花瓣,仍能看见那朵被丢弃的荷花,孤零零地漂在断桥边。
当夜雷雨骤至,明修在禅房内听着窗外的电闪雷鸣,总觉得心神不宁。他想起苏晚棠离开时泛红的眼眶,想起她掌心的温度,还有那朵被抛弃的荷花。辗转反侧间,他起身点亮油灯,展开一卷新的宣纸,却鬼使神差地在空白处画下一朵盛开的莲花。
雨越下越大,打在窗棂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明修望着画纸上的荷花,忽然想起白天苏晚棠哼的采莲曲。他轻声跟着哼唱,声音被雨声淹没,却在心底泛起层层涟漪。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雨夜中,他才惊觉自己竟己破了"不妄语"之外的戒律——动了不该有的念头。
三更梆子响过,雨声渐歇。明修将画纸折好,塞进佛经书页间。可当他吹灭油灯躺下时,却总觉得枕畔萦绕着若有若无的荷香,还有那个倔强的身影,在朦胧的月光下,固执地要将一朵莲花塞进他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