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栖梧寺浸在银纱般的月光里，白日里喧闹的蝉鸣渐歇，唯有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木鱼声。苏晚棠提着一盏素白灯笼，在迂回的回廊间轻手轻脚地走着。白日里明修那句"佛门虽广，不度无缘之人"仍刺得她心口生疼，可暮色降临时，她又鬼使神差地溜出客房，朝着藏经阁的方向寻去。
藏经阁的飞檐上悬着铜铃，夜风掠过，发出细碎的声响。苏晚棠屏住呼吸，透过雕花窗棂向内张望，只见明修正跪坐在蒲团上，面前摊开一卷泛黄的《法华经》。月光从天窗倾泻而下，为他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素白的手指握着狼毫，在宣纸上落下工整的小楷。
"原来师父也会在夜里抄经。"苏晚棠轻声呢喃，指尖无意识地着窗棂。忽有一阵晚风卷起她鬓边的发丝，掠过窗纸发出细微的响动。明修握笔的手猛地顿住，抬头望向窗外，两人的目光隔着半透明的窗纸相撞，惊得苏晚棠后退半步，灯笼险些脱手。
"施主请回。"明修的声音透过窗纸传来，带着几分无奈。苏晚棠却不肯离去，她鼓起勇气推开雕花木门，月光顿时倾泻而入，照亮她倔强的眉眼："师父说我与佛无缘，可我偏要学抄经，说不定抄着抄着，就能悟透这'无缘'二字。"
明修望着少女涨红的脸颊，烛火在她眼底跳跃，竟比月光还要明亮。他轻叹一声，将案头另一卷空白经文推过去："既如此，施主便坐吧。"苏晚棠眼睛一亮，提起裙摆跪坐在他对面，手腕上的银镯不小心磕在案几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狼毫蘸墨的瞬间，苏晚棠偷偷瞥向明修。他垂眸写字的模样格外专注，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素白的指尖因为常年握笔生出薄茧。"抄经需静心。"明修头也不抬地说道，"施主这般盯着贫僧，可是学不会的。"
苏晚棠脸颊发烫，慌忙低头看向经文。可她从未写过蝇头小楷，握笔的姿势僵硬无比，第一笔下去就将"观"字的右半部分写得歪歪扭扭。她偷偷抬头，见明修嘴角似乎扬起一抹极淡的笑意，顿时又羞又恼："师父若要笑话，便首说好了！"
"贫僧并未笑话。"明修搁下笔，伸手覆上她的手背调整握笔姿势。苏晚棠感觉一股电流顺着指尖窜上心头，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腕要稳，心要静。"明修的声音近在耳畔，带着淡淡的檀香，"就像这般......"
在他的引导下，苏晚棠的笔锋终于流畅起来。月光如水，淌过两人相触的手，在宣纸上投下交叠的影子。不知过了多久，明修突然抽回手，起身去添灯油。苏晚棠望着纸上逐渐工整的字迹，突然问道："师父为何出家？"
烛芯"噼啪"炸开一朵火花，明修的动作顿了顿："施主问这个做什么？"他背对着苏晚，声音听不出喜怒。苏晚棠攥紧手中的狼毫："我只是想知道，究竟是什么让师父甘愿舍弃红尘，守着青灯古佛过一辈子。"
沉默在禅房内蔓延，唯有窗外的竹叶沙沙作响。良久，明修才缓缓开口："八年前，我家遭奸人陷害，满门......"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转身时手中的灯盏晃了晃，烛火在墙上投出晃动的人影，"诸行无常，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苏晚棠望着他骤然苍白的脸色，突然意识到自己触到了对方最深的伤疤。她慌忙转移话题："师父方才说抄经能静心，可我为何越写心越乱？"她举起写满错字的经文，故意做出苦恼的表情。
明修接过经文，目光扫过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迹，嘴角终于忍不住上扬："因为施主心中有执念。"他重新坐下，提笔在她写废的宣纸上批注，"就像这'空'字，多写了一横，便不再是空。"
窗外的月亮渐渐西斜，苏晚棠打了个哈欠，困意袭来。明修见状，将案头的薄毯披在她肩上："夜深了，回去休息吧。"苏晚棠却耍赖般趴在案几上："师父继续讲佛法给我听，我便走。"
明修无奈地摇头，开始轻声诵读《心经》。他的声音低沉而舒缓，在静谧的禅房中回荡。苏晚棠望着他专注的侧脸，眼皮越来越沉，恍惚间，她仿佛看见烛光与月光交织成温柔的网，将两人笼罩其中。
当她再次醒来时，身上盖着明修的僧袍，案头放着一卷抄好的经文，末尾还画着一朵歪歪扭扭的莲花。窗外天己微亮，藏经阁内只剩她一人，唯有案上残留的墨香，证明方才的一切并非梦境。
苏晚棠抱着经文走出藏经阁，晨光穿透薄雾，为栖梧寺镀上一层金边。她低头看着经文中明修工整的字迹，忽然觉得，也许这"无缘"二字，并非是不可逾越的鸿沟。至少在这个月光如水的夜晚，她离他的心，曾那么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