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纱漫过栖梧寺的飞檐，苏晚棠握着青瓷茶盏的指尖微微发颤。禅房内檀香袅袅，案上的宣德炉正吞吐着云纹状的青烟，与窗外渐浓的暮色交织成朦胧的雾气。她望着对面端坐在蒲团上的明修，见他月白僧袍的衣角垂落在青砖地面，宛如一幅静止的水墨画。
"家母常说，好茶需配好器。"苏晚棠强作镇定，将鎏金茶则中的龙井茶叶缓缓拨入紫砂壶，"这把梨皮朱泥壶是家传之物，最宜冲泡绿茶。"沸水注入壶中的瞬间，茶叶在滚烫的水流中舒展，清雅的茶香顿时弥漫整个禅房。
明修垂眸望着案上素白的茶盏，余光却不自觉地扫过苏晚棠纤细的手腕。她今日特意褪去了珠翠，只在腕间系着一根红绳，随着注水的动作轻轻晃动，像是跃动的火苗。"施主此番前来，不只为了煮茶吧？"他的声音带着几分试探，却在茶香氤氲中显得格外柔和。
苏晚棠手一抖，几滴滚烫的茶水溅在指尖。她咬着下唇将茶汤斟入茶盏，青瓷盏壁映出明修清瘦的侧影："自然是为了谢师父赠香。"她将茶盏推过去时，故意让指尖在他掌心轻轻擦过，"那晚用了安神香，果然一夜好眠。"
明修的睫毛微微颤动，却没有躲开。茶汤在茶盏中泛起细小的涟漪，倒映着他紧绷的下颌。他端起茶盏轻抿一口，苦涩的茶香在舌尖散开，却在回甘时尝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清甜——苏晚棠竟在茶中偷偷加了几粒桂花蜜。
"茶如人生，先苦后甜。"明修放下茶盏，目光落在苏晚棠泛红的脸颊上，"可施主可知，这多添的一味甜，反倒坏了茶的本味？"他突然起身，从书架上取下一卷《金刚经》，"就像这红尘中的执念，看似美好，实则......"
"师父是在说我吗？"苏晚棠猛地站起来，茶盏在案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她的眼眶瞬间，"那日回廊相遇，师父也是这般用佛法说教。难道在师父眼里，我不过是个不知进退的痴人？"
禅房内突然陷入死寂，唯有案头的香炉传来细微的噼啪声。明修望着苏晚棠因激动而泛红的面容，突然想起幼年时，妹妹在祠堂罚跪时倔强的眼神。他深吸一口气，将佛经重新放回书架："施主若觉得贫僧言语冒犯，还请海涵。"
"我不要海涵！"苏晚棠抓起案上的茶巾，却不小心带翻了茶盘。青瓷茶盏坠地碎裂的声响惊飞了窗外的寒鸦，茶汤在青砖上蜿蜒成暗褐色的溪流，"我只是想......只是想离师父近一些。"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化作一声哽咽。
明修望着满地狼藉，鬼使神差地蹲下身去捡碎片。锋利的瓷片划破指尖，鲜血滴落在茶汤中，晕开一朵诡异的红梅。苏晚棠见状惊呼一声，蹲下来抓住他的手："师父受伤了！"她慌乱地解下腕间的红绳，想要为他包扎。
"施主！"明修想要抽回手，却被苏晚棠紧紧攥住。少女掌心的温度透过伤口传来，竟让他想起八年前那个雪夜——他背着重伤的妹妹在雪地里狂奔，妹妹染血的手也是这样死死抓着他的衣袖。
"别动。"苏晚棠的声音带着哭腔，她用红绳仔细缠住明修的手指，"伤口不处理会感染的。"她抬头时，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在烛火的映照下闪闪发亮。
明修望着眼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少女，喉咙突然发紧。禅房外传来晚课的钟声，一下下敲在他的心坎上。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轻声说道："施主请回吧，贫僧还要做晚课。"
苏晚棠却突然笑了，她用沾着茶汤的指尖在明修掌心画了个圈："师父骗人，晚课分明还有半个时辰。"她起身时故意凑近，温热的呼吸扫过他的耳垂，"而且师父方才说茶中添甜是执念，可自己不也留着我遗落的香囊？"
明修如遭雷击，下意识地按住腰间。那日捡到的莲花纹香囊此刻正安静地躺在僧袍内袋，绣线间残留的苏合香气息，总会在夜深人静时悄然弥漫。他看着苏晚棠狡黠的笑容，第一次在佛法之外感到如此无力。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明修慌忙起身整理僧袍，却见苏晚棠己经若无其事地坐回原位，重新开始煮茶。"师兄请进。"他对着门外说道，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推门而入的是明修的师兄，看到满地的碎片和两人不自然的神色，微微一愣："明修，住持找你......"他的目光落在明修缠着红绳的手指上，欲言又止。
苏晚棠趁机将新煮好的茶递给明修："师父且尝尝这第二道茶，这次可没放桂花蜜。"她起身福了福身，"多谢师父款待，小女子告辞。"临走时，她悄悄将一块绣着"平安"二字的帕子塞进明修手中。
等苏晚棠的脚步声消失在回廊尽头，师兄终于开口："明修，你可知......"
"师兄不必多说。"明修望着掌心的帕子，上面还带着苏晚棠淡淡的脂粉香。他将帕子塞进袖中，弯腰收拾地上的碎片，"我自会守好佛门规矩。"可当他捡起那片刻着莲花的瓷片时，却鬼使神差地放进了怀中。
夜色渐深，明修独坐禅房，面前摆着苏晚棠留下的茶具。他重新煮了一壶茶，却始终尝不出方才的味道。窗外的月光透过竹影洒在案上，照着他缠着红绳的手指，以及那卷未读完的《金刚经》。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明修终于站起身，将怀中的瓷片和帕子锁进木匣。可当他吹灭烛火，准备就寝时，却发现枕畔不知何时多了一粒桂花——正是苏晚棠今日发间所簪。
这一夜，栖梧寺的晨钟比往常来得更早。明修望着铜镜中自己略显疲惫的面容，解下手指上的红绳，却在看到伤口己经结痂时，又默默地重新系上。他不知道，这份悄然生长的情愫，会在未来的日子里，将他和苏晚棠卷入怎样的惊涛骇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