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持姿势。”医生的声音隔着铅玻璃闷闷传来,检查床突然开始平移。陈星然盯着头顶环形仪器的白色光圈,忽然想到这个时间,他们应该开始冰上训练了吧。
“吸气,憋住。”机械女声响起时,陈星然猛地收紧腹部。
“可以呼吸了。”
陈星然呛出一串咳嗽,后背重重砸回检查床。云逸扑到观察窗前的身影被铅玻璃扭曲成滑稽的矮胖模样,像她小时候在哈哈镜前做的鬼脸。
“结束了。”医生推开防护门时带进一阵穿堂风,陈星然手肘撑着想坐起,发现举过头的双臂己经僵成冰雕。
不一会儿,陈星然听见光片灯"咔嗒"亮起的瞬间。医用激光笔的红点正钉在CT片右下角,那片模糊的阴影像未化尽的薄冰浮在肺泡的褶皱里。
“右肺下叶轻度浸润,肺炎确诊,办住院吧。”白大褂袖口露出半截鳄鱼纹衬衫,主治医师的派克钢笔己经抵在处方笺上。
陈星然撑着肘关节要起身,“多久能好?”
"至少五天。“笔尖在CT片上划出银亮的弧线,”这些絮状阴影都是活动病灶。“
医生的派克钢笔刚写下"左氧氟沙星"的"沙"字,陈辞的手掌己重重压住病历本。精钢腕表磕在金属台面的脆响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玻璃震颤的余韵里,他的声音像冰刀凿进冰面:“她是运动员,不能用氟喹诺酮类的药物。”
诊室忽然陷入奇异的寂静。中央空调出风口的红丝带簌簌抖动,陈星然无意识着云逸大衣的玳瑁袖扣,看见医师左襟的金丝眼镜链正在暖风中轻晃,细链投在胸牌上的影子像心电图般起伏。
笔尖划破纸面的声音格外清晰,左氧氟沙星被横杠劈成两截。"阿奇霉素静脉注射,配合布地奈德雾化。"新墨迹覆盖旧处方。
乳白色药液在输液瓶里泛起珍珠光泽,陈星然盯着那些悬浮的微晶颗粒,它们正随着药液旋转形成微型旋涡。护士绑止血带时她本能绷紧肱二头肌,淡青血管在手背绽成紫藤枝条。
“调速器卡三档刚好。”胶管在滑轮槽扣出轻响,“滴快了胃会不舒服。”护士掀帘离去时,陈星然闻到自己病号服上残留的柔顺剂味道,像晒过太阳的雪。
陈星然舌尖泛起阿奇霉素特有的金属苦味,混着十九床家属的啜泣,在消毒水浸泡的空气中发酵成某种粘稠物质。
第三天清晨,陈星然数着窗外麻雀第十三次起飞,听见雾化器在布地奈德作用下发出白鲸喷水般的嘶鸣。
云逸端着冰糖炖雪梨进来时,陈星然手机屏幕正定格在叶多吉娃的后外结环西周跳,冰晶在4K画质下炸成蓝色焰火。
"滴——"随着体温枪在陈星然额前轻扫,电子屏亮起幽蓝微光。
护士垂眸瞥了眼36.8℃的读数,圆珠笔尖在病历本上游走,纸页发出沙沙轻响。”体温正常范围。“
她说着忽然笔尖一顿,目光扫过旁边几项检验数值,“但C反应蛋白还是偏高,炎症没完全消下去。”
云逸掀开瓷盖,冰糖雪梨的甜雾立刻与雾化药剂的苦味缠斗起来。
第七天早上查房时,医生翻了翻陈星然的检查单:“三次肺功能测试都达标了,可以出院。”他摘下听诊器,在医嘱单上刷刷写字,“但训练要分阶段加量,不能逞强。”
护士来撤监护仪的时候,陈星然摸了摸胸口——夹血氧仪的皮肤还留着两道红印子。走廊里轮椅轱辘声和咳嗽声混在一起,消毒水的气味被窗外吹进的风冲淡了些。
陈星然下地前悄悄活动脚踝,感受比目鱼肌的轻微滞涩——那是七天卧床赠予运动员的"礼物"。
云逸接过行李时,瞥见陈星然把出院小结折成西折塞进运动包夹层。
出租车碾过医院门前减速带的颠簸里,她始终用虎口抵着肋下——那里还残留着肺活量测试仪的束缚感。
“顾教练,星然明天就能......”云逸举着手机往阳台挪步,话音被厨房炖盅的蒸汽冲淡。听筒里传来冰刀凿击冰面的脆响,“怎么不多休息两天?”
陈星然突然探身夺过手机,掌根压住隐隐刺痛的左胸:“我己经没问题了......”喉间窜起的痒意让她不得不停顿两秒,“医生说可以训练了”
顾教练当然明白陈星然的倔强“明天先找赵队医做机能评估,他签字了我才放你上冰。”电话挂断前的杂音里,隐约传来运动员摔在冰上发出的闷响。
次日八点二十分,医务室蓝白门帘被掀起时,赵队医正将听诊器捂在掌心捂热。
冰场特有的寒意从陈星然训练服纤维里渗出,混着她略显急促的呼吸落在诊床上。“憋气。”
“支气管笛音没完全消失。”赵队医旋开红色印章时,印泥在评估表洇出半圈涟漪,“允许进行少量训练,但心率超过140即刻停止。”他特意用钢笔墨水在注意事项栏补了句:严禁长时间跳跃。
训练馆落地窗凝结着晨雾,把正在做瑞士球核心训练的队员们扭曲成晃动的色块。陈星然推开更衣室铁柜的瞬间,被扑面而来的樟脑丸气息刺得眯起眼。
掌心抚过冰鞋套袋时微微发颤——自从肺炎发作,这套定制冰刀己在黑暗中沉寂了八天了。
“收腹!髂腰肌发力!”顾教练的吼声穿透动感单车区的音乐。陈星然悄无声息地融入弹力带抗阻训练队列,橡胶带在肩胛骨绷出X型凹痕时,后颈突然渗出冷汗。
体能教练举着秒表从她面前掠过:“双摇跳绳准备!三、二、一!”
钢丝绳破空声骤然密集。陈星然在第二十三个双摇时感觉喉头漫开铁锈味,视野边缘开始浮现噪点。下一次发力的瞬间,失控的咳嗽像从胸腔炸开的炮仗,震得她踉跄的停了下来。
“停!”体能教练掐停秒表的动作带起一阵风,“肺活量掉到多少了?”他捏住陈星然后颈迫使她抬头,拇指擦过她脖子上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