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笼罩的城南，露水打湿了无双的鞋袜。她踏着的草地来到老槐树下，手指无意识地着腰间长剑的剑鞘——那是阿娘用银簪从铁匠铺换来的旧剑，褐色的血锈在晨光中格外刺眼。
"迟了三刻。"
清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无双抬头，看见老者南陆盘坐在槐树最低的横枝上，晨风吹得他素白中衣猎猎作响。此刻他左脸的灼痕在晨光中反而淡了些，像是融进了光线里。
最让她吃惊的是那根青竹杖——现在它通体流转着淡金纹路，杖头铜饰完全打开，珊瑚珠悬浮在凹槽上方三寸，正随着呼吸节奏明灭。
"师父，您这是......"
"看仔细了。"南陆从树梢飘然而下，落地时竟没有惊动一片草叶。他指尖轻弹，珊瑚珠突然激射而出，在方圆十丈内划出复杂的金色轨迹，"流云十八打，第一式……"
话音未落，无双突然按住太阳穴，那些金色轨迹在她眼中自动拆解重组，深深印入脑海。
"你来试试。"
竹杖递到眼前时，她闻到了沉水香混着血腥气的味道。南陆的袖口有新渗出的血迹，那些伤痕似乎永远无法愈合。
无双接过竹杖的瞬间，异变陡生。
珊瑚珠突然爆发出刺目血光，无数赤棠虚影从珠心炸开。她的手腕自动翻转，划出的轨迹比南陆演示的还要精妙三分。最后一笔收势时，整片草地的露珠齐齐浮空，凝成一面水镜。
"果然如此......"南陆的声音轻得像是叹息。他刚要伸手，水镜突然剧烈震荡——三支淬毒袖箭从不同方向射来！
"蹲下！"
无双的身体先于意识做出反应。她旋身挥杖，珊瑚珠在空中拉出一道赤虹，竟将毒箭尽数熔成铁水。左侧灌木丛传来惨叫，一个蓑衣人浑身着火滚出来，袖口赤蜈蚣纹身正在剥落。 "有意思。"
南陆非但不救，反而退后三步，"继续。"
第二个袭击者从树冠扑下时，无双感到后颈一阵刺痛。某些画面强行挤入脑海：青鸾峰巅， 赤凤展开的瞬间，有人在她耳边说"记住这式反撩"......
"铮！铮！铮！"
竹杖与弯刀连续碰撞七次，无双的攻势越来越急。她右脚踏出奇特的步法，腰身扭转的弧度妙到毫巅，竟使出了流云十八打第二式"星河倒悬"。
这式本该配合心法使用的绝杀，此刻在竹杖上重现，杖尖挑起的罡风将满地落叶卷成旋涡。偷袭者的弯刀"咔嚓"断裂，那人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竹杖冲自己眉心刺来——
"琼洛！住手！"
南陆的喊声如惊雷炸响。无双浑身一震，竹杖在离敌人皮肤仅剩半寸时硬生生停住。她茫然西顾，不明白师父为何突然喊出这个陌生的名字。
就在这分神的刹那，第三个偷袭者从地底破土而出！那人双手己化成赤红蜈蚣鳌肢，闪着幽蓝毒光首插无双后心。
南陆的身影突然模糊。下一瞬，他出现在无双背后，徒手抓住那对鳌肢。"嗤啦"一声，毒液腐蚀皮肉的声音令人牙酸，可南陆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师...父？"
无双看着南陆的手。那本该苍老的手掌此刻莹白如玉，掌心浮现出金色纹路。蜈蚣鳌肢在这光芒中迅速碳化，偷袭者发出非人的惨叫。
"看清楚了。"
南陆的声音忽如昆山玉碎，清越铮鸣破开晨雾。他掌心覆上无双执杖的手背，肌肤相触的刹那，竹杖上的珊瑚珠"嗡"地绽开三十六道金线。
无双呼吸一滞。那些金线在她指缝间游走，竟凝成赤焰剑的虚影。剑身流转着熔金般的火光，却奇异地不灼皮肤，只在她腕间留下羽毛拂过般的战栗。
"流云十八打的真意——"
南陆带着她的手腕划圆。这个简单的动作里藏着万千变化，剑影过处，空气泛起水波般的涟漪。第一道涟漪尚未消散，第二道己追尾而至，十八重剑影层层相叠，在晨光中筑起一座透明的琉璃塔。
偷袭者的弯刀劈到第三重剑影就再难寸进。刀身映出无双骤然收缩的瞳孔——那里面分明跳动着两簇不属于她的金色火焰。
"专注。"
南陆的吐息扫过她耳际，带着沉水香与血腥气交织的复杂气息。无双这才发现自己在屏息，胸腔几乎要炸开。她急促吸气，后背完全贴上南陆的胸膛。
隔着衣料，她清晰感受到对方心脏的跳动。那心跳快得反常，像困在笼中的金乌疯狂撞击牢笼。更让她心惊的是，每次心跳间隙，都伴随着锁链挣动的细碎声响。
赤焰剑虚影突然暴涨。南陆带着她完成最后一个上挑，剑尖划过的轨迹在空中凝成实质——那竟是一枝含苞的赤棠，每一片花瓣都由流动的火焰构成。
"开！"
随着这声低喝，棠苞怒放。三百六十度迸射的火星如一场逆飞的流星雨，将三个偷袭者同时掀飞。他们在空中扭曲变形，蓑衣下钻出无数赤红蜈蚣，却在触及火星的瞬间碳化成灰。
南陆的呼吸却陡然粗重。无双能感觉贴着的胸膛剧烈起伏，像是承受着莫大痛苦。她下意识回头，恰看见一滴金血从他下颌坠落——那血珠在半空突然燃起，将最后几只漏网的蜈蚣烧得噼啪作响。
"那些妖物为何又盯上我们……"南陆盯着灰烬，指节捏得发白。上一世的轮回记忆在他脑海中翻涌，这一世才刚相遇就……不行，这一次，他必须打破这个宿命。只是时间不够了……必须再快些让她学会保护自己。
他缓缓松开握着无双的手，指尖在她腕间不经意地多停留了一瞬，仿佛在确认这具身体的温度。素白中衣无风自动，将尚未散尽的剑气尽数吸入袖中。当衣摆垂落时，那个清冷如谪仙的身影己重新佝偻成普通老者，只有左颊灼痕边缘还跳动着几不可见的金芒。
"回去用你的剑……"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又变回砂纸磨过般的嘶哑："将今日招式练上百遍。"竹杖轻点地面，留下一个浅浅的凹痕。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明日……带壶酒来。"
最后一字落下时，人己隐入林雾之中，只余几片打着旋儿的落叶，和地上尚未散尽的蜈蚣灰烬。
而远处茶楼檐角，泛着红光的眼睛正贪婪记录着这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