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的雪总比中原早来三个月。沈清梧裹着狐裘立在城头,看着秦昭的玄甲军踏着碎冰归来。寒风卷起军旗上的玄色狼头,她下意识摸向袖中暗藏的琉璃瓶,瓶里的 "霜天晓" 泛着幽蓝的光,那是能让整座城池化为死地的剧毒。
七年前的冬夜,她也是这样站在风雪里。彼时她不过是被卖到军营的哑女,冻僵的手指被粗糙的麻绳磨出血痕。是秦昭掀开她破旧的斗篷,将她塞进自己的披风里:"这丫头生得单薄,往后跟着本将军。"
那时的秦昭不过十七岁,玄甲银枪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教她识字,用匕首在沙盘上刻下山河图;教她骑马,将她圈在怀里控着缰绳。某个深夜,她发现他后背的旧伤溃烂,便偷偷取来草药为他包扎。粗布针脚歪歪扭扭地缝进他的甲胄内衬,却成了他此后十年唯一的护心甲。
"清梧,等打完这场仗,我带你回京城看花灯。" 秦昭的声音混着篝火噼啪声,他伸手替她拂去发间的雪,指尖擦过她发烫的耳垂。沈清梧低头应了,却在转身时将袖中带毒的匕首藏得更深。
她是南楚安插在北疆的暗子,十岁便被剜去舌根,灌下哑药。当国师将 "霜天晓" 交到她手中时,说只要将此药投入水源,三十万大军将在三日内化作白骨。可每当她望着秦昭在军帐里为士兵调配伤药的身影,琉璃瓶总在袖中变得滚烫。
"将军!南楚军又退了十里!" 副将的喊声打断回忆。沈清梧看着秦昭翻身下马,玄色披风扫过她的裙角。他眼底的血丝还未褪去,却笑着摘下她鬓边的雪绒:"等开春,带你去看胡杨林。"
庆功宴那日,中军大帐挂满红绸。沈清梧捧着新制的甲胄走进营帐,却见秦昭独坐主位,案上摆着两只鎏金酒盏。烛火摇曳间,他招手唤她过去,目光扫过她藏毒的袖口:"陪本将军喝一杯。"
酒盏递到她面前时,沈清梧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杏仁味。那是 "断忆散" 的气息 —— 专门用来审讯细作的毒药,饮下者将在三日里生不如死,首到吐出所有秘密。她抬眼望向秦昭,发现他腰间挂着的,正是她当年绣的香囊。
"怎么?不敢喝?" 秦昭的声音冷得像北疆的冰原。他忽然扣住她的手腕,指尖按在她藏毒的穴位上,"沈清梧,南楚太子亲自下令诛杀的 ' 霜刃 ',竟成了我帐中的解语花。"
沈清梧浑身血液凝固。原来他早就知道。她想起每次传递密信后,军营的布防总会莫名改变;想起他总让她贴身伺候,却从未让她靠近重要军图。可即便如此,他依然会在她着凉时将披风披在她身上,会在她生辰时送来胡杨木雕的簪子。
"为什么不用 ' 霜天晓 '?" 秦昭突然将她抵在立柱上,酒盏里的毒酒泼在两人衣襟。他扯开她的领口,露出锁骨处南楚特有的刺青,"是舍不得杀我,还是舍不得杀那些叫你沈姑娘的士兵?"
沈清梧感觉喉间的哑药正在失效,十年未发声的嗓子像被火灼烧。她颤抖着伸手抚上他的脸,指腹擦过他眉间的伤疤 —— 那是为了救她留下的。"因为..." 她的声音沙哑如破锣,"你说过要带我去看胡杨林。"
秦昭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想起昨夜截获的密信,南楚新帝要求沈清梧在庆功宴上投毒。可当他在她房里搜出 "霜天晓" 时,却发现琉璃瓶原封未动,瓶底压着半幅未绣完的鸳鸯帕。
"喝了它。" 秦昭重新将酒盏递到她唇边,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只要你招出同党,本将军保你不死。"
沈清梧望着酒盏中翻涌的毒雾,突然笑了。她仰头饮尽毒酒,任由苦涩在喉间蔓延。秦昭慌乱地接住她的身体,听见她气若游丝的低语:"秦昭,你的甲胄... 该换新的了。"
三日后,沈清梧在剧痛中醒来。她被锁在暗室里,却发现身上的伤口都被细心包扎过。门被推开时,秦昭端着药碗走进来,发间竟添了几缕白发。"南楚覆灭了。" 他将药勺递到她唇边,"新帝自缢前,供出你是被南楚掳走的沈相之女。"
沈清梧猛地打翻药碗,瓷片划破掌心。她想起十年前那个雪夜,南楚军破城时,母亲将她塞进密道:"活着,无论如何都要活着。" 原来从她踏入北疆的那一刻起,命运就早己写好了结局。
"放我走。" 她看着秦昭通红的眼眶,"你知道的,' 断忆散 ' 无解。"
秦昭突然将她搂进怀里,力道大得像是要将她揉进骨血。他的唇落在她发顶:"清梧,我带你去看胡杨林,现在就去。"
然而沈清梧知道,她的时间不多了。当毒发的剧痛再次袭来时,她趁着秦昭取药的间隙,用碎瓷片割开了手腕。鲜血渗进他为她铺的狐皮褥子,恍惚间,她又看见十七岁的少年将军,在风雪中向她伸出手。
后来有人说,秦昭将军终身未娶,他的玄甲内衬始终留着歪歪扭扭的针脚。每年胡杨金黄时,总有人看见他立在城头,怀里抱着个琉璃瓶,瓶中装着早己干涸的 "霜天晓",和半幅未绣完的鸳鸯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