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深秋总裹着细沙，裴清商坐在教坊后院的梧桐树下，指尖抚过膝上的焦尾琴。风掠过弦索，发出细微的呜咽，惊起檐角铜铃叮咚作响。他歪头倾听，嘴角忽然勾起："藏了半个月，还不打算出来？"
碎石小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带着陌生的脂粉香。裴清商听见来人在三步外驻足，绣鞋上的银铃轻颤，像是受惊的雀鸟。"裴先生好耳力。" 少女的声音婉转如黄莺，"我叫阮星遥，想拜您为师。"
焦尾琴在掌心微微发烫。裴清商摸索着将琴摆正，骨节分明的手指悬在弦上："学琴先学听，你能听出这风中藏着几种声音？" 话音未落，身后忽然贴来温热的身躯，少女带着茉莉香的呼吸扫过他耳畔："风声、铃声，还有先生的心跳声。"
琴弦猛地发出刺耳的铮鸣。裴清商反手要推开她，却触到一片柔软的腰肢。阮星遥顺势跌坐在他身侧，鬓边的玉簪擦过他手背："先生的手真好看，像会跳舞的蝶。" 她握住他的手指按在琴弦上，"教教我，这宫商角徵羽，该怎么弹出花来？"
从那以后，每个清晨都成了独属于他们的秘密。裴清商教她辨音识谱，指尖拂过她按弦的手时，总能触到薄茧 —— 那是常年练舞留下的印记。阮星遥会在他疲惫时，用温热的掌心捂住他失明的双眼："先生说过，琴声能看见万物。您听，这院里的石榴花开了，蜜蜂在采蜜呢。"
某个月圆之夜，裴清商被一阵奇异的香气唤醒。他摸索着走出房门，却在回廊撞见衣衫不整的阮星遥。少女的发丝凌乱，脖颈处有青紫的指痕："救我......" 她扑进他怀里，颤抖的身躯像惊弓之鸟。
裴清商抱起她时，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焦尾琴被撞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将阮星遥安置在榻上，摸到她后背蜿蜒的鞭痕："是谁？" 声音冷得像冰。
"是...... 是教坊的刘管事。" 阮星遥的声音带着哭腔，突然咬住他的手腕，"先生，我好痛。" 裴清商浑身僵硬，感受到她舌尖的温度，喉结滚动了一下："别怕，有我在。"
三日后，刘管事的尸体被发现在护城河。裴清商坐在琴房擦拭琴弦，指尖还残留着那晚阮星遥的温度。门被轻轻推开，少女带着满身露水扑进他怀里："先生，我好怕。" 她的脸埋在他颈窝，"他们说刘管事是被恶鬼索命，可我知道......"
"知道就好。" 裴清商抚摸着她的长发，忽然闻到一丝血腥气，"你受伤了？" 他摸索着去解她的衣襟，却被阮星遥抓住手腕："先生！" 她的声音带着羞涩，"男女授受不亲。"
裴清商笑了，笑声里带着一丝苦涩："我是个瞎子，能看见什么？" 他的手指抚过她泛红的脸颊，"但我能听见，你的心跳乱了。"
深秋的夜凉得刺骨。裴清商在琴房批改曲谱，忽然听见教坊方向传来喊杀声。他摸索着抓起焦尾琴，却在出门时被人从背后打晕。昏迷前，他听见阮星遥撕心裂肺的哭喊："放开他！"
醒来时，裴清商发现自己被关在一间阴冷的地牢。他摸到墙上的铁链，听见隔壁传来断断续续的抽泣声。"星遥？" 他试探着喊了一声。
"先生！" 阮星遥的声音带着惊喜，"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她突然哽咽起来，"对不起，是我连累了您。"
裴清商摸索着靠近墙壁："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沉默良久，阮星遥轻声开口："我爹本是朝中重臣，却被奸人陷害满门抄斩。我侥幸逃脱，混入教坊就是为了接近仇人......"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刘管事不过是个小喽啰，真正的幕后黑手是当今丞相。"
裴清商的手死死攥住铁链："所以，你接近我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不是的！" 阮星遥急切地说，"一开始是为了利用您的身份，但后来......" 她的声音突然顿住，"先生，等我出去，一定救您。"
三日后，地牢突然传来激烈的打斗声。裴清商听见熟悉的银铃声由远及近，接着是铁链断裂的声响。"先生！" 阮星遥的声音带着欣喜，"我来救您了。"
裴清商被她搀扶着走出地牢，却在出口处遭到埋伏。箭矢破空而来，阮星遥毫不犹豫地将他护在身后。温热的血溅在他脸上，少女的身体渐渐变得冰冷："先生，快走......"
"星遥！" 裴清商抱着她的身躯，指尖颤抖着摸索她的脸，"别睡，醒醒！" 他摸到她心口插着的箭矢，喉间泛起腥甜，"我带你去找大夫，你说过，要听我弹一辈子琴......"
阮星遥的手无力地搭在他肩上，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先生，您知道吗？第一次见您，我就心动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可惜，不能陪您看长安的雪了......"
焦尾琴从裴清商手中滑落，发出刺耳的声响。他抱着逐渐冰冷的尸体，终于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黑暗。原来失去光明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去那个为他点亮世界的人。
后来，长安城里流传着一个传说。每到月圆之夜，都能听见凄婉的琴声，像是有人在诉说着无尽的思念。有人说在教坊旧址见过一个盲眼琴师，他怀中抱着一具冰冷的尸体，琴弦上凝结着永不干涸的血泪。而那把焦尾琴，再也没有发出过任何声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