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混着薄荷香薰在诊室里流淌，沈知遥的指尖无意识着诊疗记录册的边缘。泛黄的纸张上，苏砚的病历从最初潦草凌乱的字迹，到如今工整有序的病程记录，仿佛一条蜿蜒却清晰的生命线。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她抬头望向候诊区，那个总爱蜷缩在角落的男人，此刻正安静地翻看着心理学书籍，白衬衫领口微微敞开，露出颈间未完全消退的疤痕——那是他最癫狂时期留下的印记。
“沈医生，轮到我了吗？”苏砚合上书，声音带着晨露般的清冽。七年了，他的眼神终于褪去了浓稠的迷雾，却仍藏着小心翼翼的忐忑。沈知遥点点头，看着他规规矩矩地在诊疗椅上坐下，恍惚间想起初次见面时，这个男人被束缚带捆在病床上，通红的眼睛里燃烧着近乎偏执的光。
“最近睡眠怎么样？”沈知遥翻开崭新的笔记本，钢笔尖悬在纸面。
“很安稳。”苏砚唇角勾起淡淡的弧度，“偶尔会梦见那场火，但不再是尖叫和浓烟。现在的画面里，你站在火场外面，朝我伸手。”他的声音逐渐低沉，“以前总觉得那双手是要把我拖进地狱，现在才明白，那是我重生的绳索。”
诊室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沈知遥想起三天前，苏砚主动向警方自首时的场景。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在警局的白炽灯下，将父亲当年买通纵火犯、窃取商业机密的证据一一摊开。“我替他背负了七年的愧疚，”他对她说，“但真正困住我的，是不敢面对你的目光。”
“下周有个患者互助会，”沈知遥突然开口，“有几位和你情况相似的创伤后应激障碍患者，想听听你的故事。”她看着苏砚睫毛轻颤，那双曾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泛起涟漪。
“我……可以吗？”他的声音带着不确定，像个初次尝试走路的孩子。
“你不仅可以，”沈知遥将病历本轻轻推到他面前，扉页上贴着两人去年在孤儿院做义工的合影，“而且必须。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带孩子们折纸蝴蝶吗？那个总爱用袖子擦眼泪的小女孩，现在己经能教其他小朋友做手工了。”
苏砚的喉结动了动，记忆如潮水涌来。那天阳光正好，小女孩把歪歪扭扭的纸蝴蝶别在他胸前，仰着沾了胶水的小脸说：“苏哥哥，你笑起来比蝴蝶还好看。”那一刻，他突然明白，原来救赎不是自我惩罚，而是将受过的伤化作照亮他人的光。
“我答应。”他握紧拳头又松开，“但我想先去一个地方。”
两个小时后，沈知遥跟着苏砚站在郊外的荒地上。杂草丛中，几簇野菊在风中摇曳。这里曾是苏家旧宅，如今只剩断壁残垣。苏砚弯腰拨开荆棘，露出一块简陋的木牌，上面用红漆写着“沈氏夫妇安息处”——那是他偷偷立的。
“我不敢去墓园，”苏砚蹲下身，轻轻擦去木牌上的尘土，“总觉得没资格面对他们。但现在我想通了，逃避不会让罪孽消失，只有让更多人不再重蹈覆辙，才是真正的赎罪。”他转头看向沈知遥，目光坚定如磐，“知遥，我们的心理康复中心，就叫‘破茧’吧。”
暮色渐浓，沈知遥看着苏砚的轮廓被夕阳镀上金边。曾经那个用自残惩罚自己的男人，此刻正弯腰为野菊浇水，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呵护新生的希望。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却不再让她心悸——这声音不再代表灾难，而是通往新生的号角。
回到市区时，霓虹灯己次第亮起。在康复中心的施工现场，苏砚指着脚手架上悬挂的“破茧”招牌，忽然笑出声：“你说，等这里开业那天，会有多少人愿意走进来？”
“一个，两个，或者更多。”沈知遥踮脚拂去他肩头的灰尘，“就像当年你走进我的诊室，只要有一个人愿意相信，我们的光就能多照亮一寸黑暗。”
夜风裹挟着城市的喧嚣掠过，两人相视而笑。曾经缠绕他们的荆棘，正在岁月里慢慢开出温柔的花。而那些未愈的伤痕，终将成为指引迷途者的星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