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的烛火在陈恪指尖跳了两跳,他盯着账册上"乌衣巷王元清"几个字,指节把宣纸压出褶皱。
窗外的梧桐叶打着旋儿撞在窗纸上,像极了上个月早朝时,那位御史弹劾他"急功近利"的姿态——青衫下摆随着慷慨陈词晃动,袖中露出的玉扳指在龙案前晃得人眼晕。
"胡濙。"他突然开口,声音像淬了冰的铁。
正蹲在炭盆边烤手的胡濙立刻首起腰,靴底在青砖上擦出细碎的响。
这位情报专家的眼睛在阴影里亮得像狼:"大人可是要查乌衣巷?"
"不是查。"陈恪将账册推过去,烛火映得他眉间川字更深,"去看王元清的书房。"他屈指敲了敲那行"谢仪五万两","上个月他参我改革操切,说轮调制'夺卫所之权,乱祖宗成法'——可赵九龄的船厂在杭州,轮调制断的是军户私役的财路。"他扯了扯嘴角,"五万两能买多少'祖宗成法'?"
胡濙的手指在账册边缘轻轻划过,突然笑了:"属下这就去。
听说王御史新得了套酸枝木书案,说是故友从苏州捎的。"他转身时,腰间的绣春刀碰在桌角,"若那书案的榫头里嵌着杭州铁坊的钢钉......"
"不必等确凿。"陈恪打断他,"只要他心虚,就会动。"
三日后的清晨,吴世忠的青布小轿停在乌衣巷口。
这位原属勋贵阵营的武将特意卸了甲,只穿件洗得发白的首裰,手里提了坛绍兴花雕——那是赵九龄最爱喝的牌子。
门房掀开棉帘出来时,他故意踉跄两步,酒坛撞在门墩上发出闷响:"劳烦通传,前军都督府吴世忠,来给王大人赔罪。"
门房眯眼打量他腰间的玉牌——那是陈恪特意让他戴上的,刻着"御前行走"西个小字。
片刻后,门里传来脚步声,王元清掀帘而出,青衫外罩着玄色鹤氅,脸上堆着笑:"吴将军这是唱的哪出?"
吴世忠把酒坛往他手里一塞,顺势踉跄着跨进门槛:"前日赵案牵连到几个千总,都是我旧部。"他压低声音,"王大人上月参陈尚书操切,吴某当时还觉得您小题大做......"他突然顿住,盯着王元清身后的书案——酸枝木面上还留着新漆的光泽,"这书案可真讲究。"
王元清的手指在鹤氅上绞出褶皱,眼尾的肌肉跳了跳:"不过是故友相赠。"他扯着吴世忠往堂屋走,"赵案的事,朝廷总得给个交代,可也不能......"他喉结动了动,"株连无辜才好。"
吴世忠装醉的手突然攥紧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王大人是怕牵连到自己?"
王元清的脸"刷"地白了,酒坛"哐当"摔在地上,琥珀色的酒液浸透了他的鞋尖。
陈恪在承明殿收到消息时,正替朱允炆批着浙江税赋折子。
胡濙的密报就压在折子底下,字迹潦草得像被风刮过:"书案榫头嵌钢钉,刻'杭州周记'。"他抬头看向殿外,正午的阳光把汉白玉栏杆晒得发亮,正适合传些"赵九龄在诏狱咬了二十七个朝臣"的流言。
当晚子时,乌衣巷的狗突然狂吠起来。
两个黑衣人翻墙跳进王元清后院时,早有七八个锦衣卫从房顶上扑下来,绣春刀的寒光划破夜色。
为首的小旗官扯下黑衣人蒙面的黑布,露出张生面孔——是王元清新雇的书童。
从书童怀里搜出的密信还带着体温,墨迹未干:"赵案必牵连吾等,宜早图之。
北平那边......"小旗官的声音突然顿住,把信往怀里一塞,"大人,这信要呈给陈尚书?"
"呈。"为首的百户擦了擦刀上的血,"连人带信,天亮前送到礼部。"
早朝的钟鼓声里,陈恪捧着锦盒跪在丹墀下。
朱允炆的龙袍在御座上发出细碎的响,他记得皇帝昨夜翻来覆去的叹息——"元清是朕做皇太孙时的讲官,最是清正......"
"启奏陛下。"陈恪掀开锦盒,酸枝木书案的残片、带钢钉的榫头、还有那封染着血的密信依次呈现在龙案前,"赵九龄案牵连都察院御史王元清,其收受赃银五万两,私通边将,更欲将朝局动静传往北平。"
丹墀下响起抽气声。
王元清的官服被扯得乱七八糟,被两个锦衣卫架着跪到阶前,往日里清瘦的脸肿得像发面馒头:"陛下明鉴!
臣与赵九龄素无往来......"
"素无往来?"陈恪甩出那本账册,"上月十五,赵府的管家挑着食盒进乌衣巷,食盒里装的是五万两银票。"他转向朱允炆,"陛下可还记得,王元清参臣的折子上,总说'藩王拱卫,不可轻动'?"他指了指密信,"原来他的'不可轻动',是替北平的人说话。"
朱允炆的手指重重砸在龙案上,茶盏跳起来摔得粉碎:"削去官职!
着锦衣卫彻查其历年弹劾案件,若有冤案......"他突然顿住,目光扫过阶下发抖的王元清,"若有冤案,替朕平反。"
退朝时,陈恪在奉天门外被人拦住。
是王元清的随从,正替被贬的主子搬行李。
那官员经过他身边时,突然低笑一声,声音像毒蛇吐信:"陈尚书今日能扳倒我,明日未必能挡得住真正的风暴。"
陈恪脚步微顿,看着他被押上马车。
风卷着落叶扑在他脸上,他摸了摸怀里的密信——信尾没写完的"北平那边",还有辽东两个字的残迹。
"胡濙。"他对着虚空低唤,远处传来绣春刀入鞘的轻响,"去辽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