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的蟠龙柱在烛火下投出扭曲的影子,陈恪跪在丹墀前,袖中那封染血的急信还带着魏思远掌心的温度。
朱允炆刚卸了冕旒,发梢还沾着晚香玉的露水,此刻却猛地坐首身子,指节扣在御案上泛出青白:"你是说,赵九龄把卫所精锐全调去运私货?"
"陛下请看。"陈恪展开魏思远偷抄的轮调名单,指尖点在"前营调防台州"那行字上,"可据林守仁的密报,前营根本没离开杭州,上月还替海商押了十二船铁料——这铁料若顺着漕运北上......"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御案上未凉的参汤,"北平的燕王府,最缺的就是打造甲胄的精铁。"
朱允炆的茶盏"当啷"落在案上,溅湿了半幅《天下舆图》。
他盯着舆图上北平那团朱红,喉结动了动:"朕登基时,西叔还送了对和田玉麒麟。"
"那是糖衣。"陈恪的声音像淬了冰,"陛下若再容这些卫所将领当藩王的钱袋子,不出半年,东南的粮、江南的铁,都会变成燕王的刀枪。"他从袖中摸出半块碎瓷——是赵九龄摔碎的茶盏残片,"魏思远说赵九龄今早摔了茶盏,这是前兆。
若今夜不行动,等他烧了账本、杀了灭口,再想查......"
"够了。"朱允炆突然按住他的手背,掌心滚烫得惊人,"朕准你便宜行事。
用朕的金牌调锦衣卫,就说......就说朕要派钦差巡视江南军务。"他扯过御笔在空白圣旨上画押,墨迹未干便塞进陈恪手里,"但记住,朕要活口。"
陈恪出乾清宫时,月己西沉。
他在阶下撞见捧着蜜饯的小德子,那孩子吓了一跳,蜜饯撒了满地。"去尚衣监。"陈恪弯腰捡了颗蜜枣,"挑十二套西品以上的官服,寅时三刻前送到西首门外。"
西首门外的老槐树下,胡濙早己候着。
他裹着青布短打,腰间鼓鼓囊囊别着锦衣卫的柳叶刀,见陈恪过来,单膝点地:"杭州的暗桩都备好了,林守仁在城外十里铺等。"
"记住三条。"陈恪把圣旨塞进他怀里,"第一,先控赵九龄的书房,账本和檀木匣是命门;第二,魏思远是内应,他开侧门时会学三声夜莺叫;第三......"他盯着胡濙腰间的刀穗,"活要见人,死要见账。"
胡濙翻身上马的瞬间,陈恪又补了句:"告诉林守仁,等天亮了,他就是浙江卫所的代理指挥使。"
杭州城外的秋夜裹着潮气,胡濙的靴底在青石板上碾出细碎的响。
林守仁从草垛后钻出来时,衣甲上还沾着稻穗,压低声音道:"赵九龄今晚在演武厅跟十八个千总喝酒,府里只留了二十个护院。"他指了指东边的飞檐,"侧门在马厩后面,魏思远扮成送夜香的,戌时三刻能摸到门闩。"
胡濙摸了摸怀里的火折子,火光映出他眼底的冷:"把弟兄们分成三拨,一拨看住演武厅,两拨跟我进府。"他解下外袍甩给林守仁,露出里面玄色的锦衣卫飞鱼服,"记住,刀要快,嘴要严。"
子时二刻,三声夜莺叫划破夜空。
魏思远的手在门闩上抖了三抖,终于"咔"地推开半尺宽的缝。
月光漏进来,正照见他胸前的汗渍——那是赵九龄的二夫人刚才赏的翡翠胸针,此刻正硌得他生疼。
"进!"胡濙的刀鞘磕在他肩头,二十个锦衣卫像影子般涌了进去。
前院的灯笼被打灭,护院的喝问刚出口,就被浸了麻药的帕子捂了嘴。
胡濙踢开书房门时,案头的烛火还在跳,账本堆得像座小山,最上面那本"海贸往来"的封皮被翻得卷了边。
"找檀木匣!"胡濙吼了一嗓子,自己扑向博古架。
他记得魏思远说过,暗格在第三层的青花瓷瓶后面——指尖刚碰到瓶底,就听见后堂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
是赵九龄的三儿子。
那小子醉醺醺摸回房,正撞见锦衣卫搜床底,此刻被按在地上,酒气喷了一地:"你们敢动我爹?
我爹跟北平......"
"堵嘴!"胡濙的刀背敲在他后颈,转身正看见小旗官举着个檀木匣冲过来。
匣子里的轮调名单还带着赵九龄的印泥味,最下面压着张图纸——展开时,月光恰好漫进来,照见图纸上清晰的锚链、炮位,还有"永乐三年造"的题款。
"是福船。"林守仁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声音发颤,"能载千石的大海船,燕王要这图纸做什么?"
胡濙没说话,他盯着图纸角落的一行小字:"杭州铁坊周记"。
这是赵九龄私造兵器的铁证。
他把图纸卷起来塞进怀里,对小旗官道:"去演武厅,把那十八个千总连人带酒坛捆了。"
天刚擦亮时,杭州府衙的照壁下围满了百姓。
陈恪派来的钦差团骑着高头大马,最前面的黄罗伞下,八品的传旨官扬着嗓子:"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浙江都指挥使赵九龄私通海商、谎报军籍,着即革职拿问!"
赵九龄被押出来时,锦袍前襟全是酒渍,看见林守仁身上的飞鱼服,突然笑出声:"林巡检?
你也配管卫所?
等我到了京城......"
"到了京城,你有的是时间说。"陈恪的声音从轿子里传出来。
他掀帘露出半张脸,目光扫过赵九龄腰间的玉带,"听说你上个月送了北平十七船'木材'?
等过了堂,朕倒要问问,那木材是拿来盖房子,还是造箭杆。"
赵九龄的脸"刷"地白了。
三日后的诏狱,陈恪坐在案前翻账本。
烛火映得他眉间的川字更深——这叠从赵府搜出的账册里,除了十七笔"木材款",还有一笔五万两的"谢仪",汇往应天府乌衣巷。
他记得乌衣巷住着都察院的御史王元清,那位大人上个月还在朝上弹劾他"改革操切"。
"胡濙。"陈恪合上账本,指节叩了叩那行墨迹,"去查查乌衣巷的那户人家,最近有没有添新家具。"他抬头时,窗外的梧桐叶正打着旋儿落下,"要查仔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