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蓉踏进父亲的书房,这里笼着一层陈年老墨的气息。
檀木书架深褐如铁,层层叠叠挤满了古籍碑帖,连横梁上都悬着几轴未裱的山水。
最里侧的博古架供着块断砚,砚池里积着干涸的墨渣。
书案斜对窗棂,临窗置着紫檀画桌,镇纸是块生了苔斑的湖石,压着半张未画完的画,页角卷得发毛。笔筒里狼毫参差,最显眼的是支斑竹笔杆,笔锋早秃得不成形,却被擦得发亮。
西墙挂着八幅山水条屏,皆为父亲早年所作,远山如黛间藏着细如蚊足的落款。
风穿过窗纸的破洞,掀起画桌上的宣纸。父亲最后留下的那未画完的仕女图,压着片枯黄的花瓣。
钱蓉的指尖悬在画像上方三寸,仕女图上月白襦裙的纹路清晰如昨,连裙裾褶皱里藏着的半朵花瓣都栩栩如生。
眼前这张年轻的脸,眉峰斜飞入鬓,下巴微仰的弧度像要碾碎人间烟火,腕间玉镯泛着冷光,神情高冷,仿似仙人,真真是“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绿波”。
相较之下,现在的母亲神情温婉妩媚,岁月在她眼角点染的痕迹,倒像是给这尊谪仙般的美人儿,轻轻覆了层人间烟火的纱。
“阿娘...”钱蓉的指尖终于落在仕女图上,那流畅的笔锋硌得指尖发疼。
当指尖触到仕女图中人物的眼角时,她忽然屏住呼吸。画中少女的睫毛投下淡淡阴影,像蝶翼即将振翅的刹那。一种奇异的感觉袭上心头。
她闭上眼,任由指尖沿着画像轮廓游走。年轻的母亲与现在的母亲在掌下重叠,高冷与温柔交织成一片模糊的暖。
墨香与花香在鼻间骤然浓烈,钱蓉指尖的画像突然泛起涟漪,像浸透了水的宣纸般晕开。
她踉跄着扶住画桌,砚台里的陈墨竟在此时沸腾起来,气泡破裂声中,整间书房的光线突然扭曲成旋涡,将她往画里扯去。
天旋地转间,绣鞋尖突然触到潮湿的泥土。她猛地睁眼,眼前是参天古木遮天蔽日,青苔覆盖的石阶通向云雾缭绕的高台。
月光穿透林梢,在空地上织出银网,而高台上的女子正踏月而舞。
广袖舒展如鹤翅,月白襦裙扫过石面,腕间玉镯撞击出清越声响。
“祈五谷丰登,祈国泰民安......”
歌声裹挟着山风扑面而来,钱蓉攥紧袖口才发现,自己竟身着粗布短打,腕间空空如也。
高台上的少女与画像上的母亲分毫不差,只是发间未插银蝶,取而代之的是新鲜折下的花枝,黄色的花瓣簌簌落在她舞动的裙裾上,宛如碎金铺地。
舞步突然顿住。少女转身时,钱蓉看见她腰间悬着的香囊,杏黄锦缎绣着并蒂莲。少女指尖轻抚过香囊边缘,抬眼望向密林中某处,目光灼灼如星:“既来观礼,何不出面?”
话音未落,右侧树丛传来衣料摩擦声。钱蓉下意识躲到树后,却见个青衫男子转出来
男子抬头望向高台,眼中映着少女舞动的衣袂,唇角扬起微不可察的笑意,而他手指关节,正轻轻叩着腰间玉佩,发出三长两短的节奏,正合着少女踏歌的节奏。
山风骤起,花瓣扑了钱蓉满脸。她慌忙闭眼,再睁眼时,高台己空无一人。手中不知何时多了片枯黄的花瓣,叶脉间隐约可见细如蚊足的字迹:“戌时三刻,望仙台......”
屋檐下突然传来熟悉的铜铃声,她一惊回神,转身抬眼,只见书房静静,仕女图被风吹得翻卷,露出背面半首未题完的诗。
“素手祈天惊鸿影,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