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下了雪。长乐宫的脊兽早覆上厚绒般的皑白,瑞兽昂首的轮廓被雪线柔化,连狰狞兽口都衔着团绒绒的雪絮。
飞檐下倒挂的冰棱己垂成剔透的水晶帘,长短参差间凝着未滴落的水珠,当薄日斜斜切过廊角,万千棱面骤然迸出细碎金光。
恍惚有穿月白襦裙的宫女低头走过游廊,鸦青坠马髻上的银步摇轻晃,月白裙角掠过冰棱光影时,竟在雪地上投出一痕流动的青碧,恰似初春解冻时芙蓉池里晃碎的莲叶。
昭阳殿暖阁内,炭炉烧得噼啪轻响,赤金兽首炉盖间漏出缕缕松烟香。淑妃斜倚在湘妃竹榻上,素指拨弄膝头的舒桐琴,冰弦上凝着薄薄水汽,每按一个徽位,便有细碎冰晶簌簌落在织金毯上。
立在廊下的宫女阿宁缩了缩冻红的指尖,将缠枝纹铜手炉往心口紧了紧。她望着窗外纷扬的雪片扑在糊着明黄绢的窗纸上,听着远处钟声的轰鸣惊起檐角几只寒鸦。铜炉里的碳火突然爆出星子,映得她腕间银镯子泛起暖光。
“钱姑娘且跟着奴婢走。”前头领路的绿衣宫女忽然驻足,回头时鬓边的银蝶步摇轻颤,“过了这道月华门便是昭阳殿,娘娘着人传话,让您先去西厢房安置。”
钱蓉忙福了福身,目光越过宫女肩头,只见眼前蜿蜒的汉白玉甬道两侧,尽是青砖灰瓦的廊庑,廊下朱红柱子间隔着鎏金衔环灯,便是白日里也透着几分威仪。
远处有几个内监抬着箱子匆匆走过,铜环相撞,发出细碎的声响。
钱蓉抬眼望去,昭阳殿的飞檐如展翅欲飞的凤凰,正脊上的琉璃吻兽反射着白光,檐下悬着的风铃被穿堂风一吹,叮咚声里竟夹杂着隐约的琴音。
“这是娘娘在拨舒桐琴。”绿衣宫女低低解释,“娘娘素日最爱音律,每日未时三刻必在暖阁里抚琴。”
钱蓉点点头,指尖无意识地着袖口的缠枝莲纹样——那是母亲昨夜熬夜赶工绣的,说是宫里贵人都爱这般素净花样。
正想着,忽听前方传来环佩叮咚之声,抬眼便见几个华服宫女簇拥着一位美人款步而来。为首女子身着茜色云锦宫装,外罩大红披风,鬓发上斜插着一支累丝嵌宝金凤步摇,珍珠流苏随着步伐轻晃,衬得面若芙蓉,眼含秋水。
“钱姑娘到了。”淑妃抬手拨了拨鬓边垂落的珍珠串,唇角噙着温和的笑意,“本宫瞧你生得秀秀气气的,倒合本宫心意。”
钱蓉忙屈膝行礼,刚要开口,却见淑妃身后的老嬷嬷微微皱眉,目光落在她腰间。原来方才行礼时,系着的玉佩不慎滑出,那羊脂玉色泽温润,图案别致。
钱蓉心中一惊,正要伸手掩饰,却见淑妃轻笑一声:“这玉佩倒别致,可是俞待诏送的定情信物?”
话音未落,周围宫女皆低首垂眸,廊下瞬间静得能听见雪落的声响。钱蓉只觉后颈沁出冷汗,面上却强作镇定:“回娘娘的话,这是家里留下的旧物,有些长辈期许在罢了。”
淑妃盯着她看了片刻,忽而掩唇而笑:“罢了,本宫与你玩笑呢。春嬷嬷,你带钱姑娘去西厢房,仔细教她些宫里的规矩。”说罢挥了挥手,披风上绣着的并蒂莲随动作扬起一片暗影,转瞬便消失在游廊尽头。
春嬷嬷忙连连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