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白几次去向皇上请旨赐婚,内监都说皇上在忙,不见,像刻意避着他,他的心情很是焦灼。
晚上回到俞府,沐白母亲将玉簪子重重拍在桌上,翡翠流苏撞出清脆的声响:“你也老大不小了,菲儿那丫头知书达理,又是高门贵女……”
父亲搁下茶盏,杯底与木桌相撞发出闷响:“你也应该早点完婚!我们也好早点抱上孙儿”。
月光从雕花窗棂漏进来,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影。沐白盯着碗里渐渐凉透的羹汤,如今钱蓉母亲去世,正在守孝,连去向皇上请旨赐婚也没了理由。那日他远远望见钱府门前高悬的白幡,纸钱如雪片般纷飞,郁闷着如今佳人在素衣守灵,自己却被困在这催婚的旋涡里,满心计划都化作泡影。
更漏声滴答作响,他踱步至书房,案头还摆着未写完的情诗:
烛火摇曳映孤笺
心事凝成眉间霰
狼毫笔尖凝着干涸的墨,像极了他卡在喉间说不出口的话。
窗外夜风掠过竹林,沙沙声里,不知谁家传来梆子声,己是三更天了。
沐白倚着雕花槅扇,望着天边残月,胸中翻涌的烦闷如潮水,退了又涨。皇上的态度、父母的催促、心上人的哀思,像纠缠不清的丝线,将他困在这求而不得的困局里。
丫鬟红杏捧着茶盏从门外进来。钱蓉慌忙将手中半旧的帕子塞进袖中,边角还绣着朵未完工的并蒂莲。她鬼使神差地问:“红杏,最近府外可……可有什么新鲜事?”
话音未落便后悔了。红杏捧着茶盏的手顿了顿,钱蓉盯着青瓷茶盏里浮沉着的茶叶,耳尖渐渐发烫。她强自镇定地端起茶盏轻抿,苦涩的茶汤在舌尖漫开,恍惚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她心底忽又自嘲地轻笑:“瞧,守孝期间这般盼着情郎,倒真成了不孝之人。”
红杏垂首绞着帕子,边角被捏得发皱,偷偷抬眼,见钱蓉攥着茶盏的指节泛白,茶水在盏中晃出细碎涟漪,硬着头皮道:“沐白少爷顾及小姐尚在孝期,刻意疏远,不敢造次。可是小姐……”
喉间像是卡住,她咽了咽唾沫,“府里下人们传得有鼻子有眼,说沐白少爷马上要和霏儿小姐大婚了。”
话音未落,茶盏“啪”地砸在青砖上,迸裂的瓷片溅起水珠,钱蓉踉跄着扶住桌角,耳畔嗡嗡作响,只听得见红杏带着哭腔的声音:“小姐孝期未满,这话本不该传进您耳朵里,可外头的人都这样说。奴婢是怕……”
廊下灯笼在风中摇晃,昏黄的光晕里,钱蓉盯着满地狼藉。沐白一首说让她放心,可她如何能放得下心。等她孝期过了,只怕年岁又大了些,他等得了吗?他和钱霏儿的婚事真能解决吗?她抚摸着沐白送的玉佩,冰凉的触感顺着血脉爬进心口。
“收拾收拾出去吧。”钱蓉背过身去,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红杏张了张嘴,终究没敢再说什么,福了福身退下。
门扉合拢的声响轻如叹息,却在钱蓉耳畔炸开惊雷。红杏离去时衣袂带起的风,卷着廊外的寒意漫进屋子,将最后一丝人声也彻底隔绝。
雕花木门上的铜环映出她失魂落魄的影子,随着烛火明灭微微晃动,喉头泛起铁锈般的腥甜,她踉跄后退半步,后腰撞上太师椅的雕花扶手。痛得她浑身一颤,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在冰凉的椅面。
滚烫的泪毫无预兆地砸在手腕上,钱蓉猛地抬手捂住脸,指缝间漏出压抑的抽噎。咸涩的滋味渗进唇齿,恍惚间又想起沐白最后一次见她时,温柔缱绻的说“等着我”。
钱蓉蜷缩着身子,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仿佛这样就能压住心口翻涌的绞痛。案头未燃尽的蜡烛突然爆出灯花,橘色的光焰明明灭灭,映得墙上破碎的剪影忽长忽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