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曦微露,金色的光芒尚未完全驱散咸阳宫的巍峨阴影,巨大的殿堂之内,己是百官肃立,鸦雀无声。
空气仿佛凝固,带着一种无形的、沉甸甸的压力,那是天幕降世七日以来,积蓄在每个人心头的敬畏与惶恐,混合着对帝国命运的深沉忧虑。
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倒映着一道道或挺拔、或微佝的身影,幢幢人影,如同沉默的雕塑,排列在通往至高龙椅的御道两侧。
香炉中升腾的青烟,不再是往日的安神定气,反而像是某种无声的祭祀,弥漫着难以言喻的肃穆与诡谲。
一道身影,尤其引人注目。
长公子扶苏,静静地站在文武百官的最前方,甚至在左右丞相之前。
他身着合乎规制的朝服,身姿挺拔,仿佛一夜之间,那北地风沙侵蚀出的单薄与忧郁,被一种更为内敛、更为坚韧的东西所取代。
他回来了,比所有人预料的都要快,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这座帝国的权力中枢。
他的脸色依旧残留着几分苍白,那是深入骨髓的自责与后怕尚未完全褪去的痕迹。
但那双曾经温润、甚至带着几分儒雅忧愁的眼眸,此刻却如同被最冷的北地寒风淬炼过的星辰,沉静,深邃,倒映着殿顶繁复的雕梁画栋,却又仿佛穿透了这宫墙,望向了那片曾降下神谕与警示的苍穹。
没有人知道,在他平静的外表下,是何等汹涌的心潮。
天幕左侧那血色未来——矫诏、赐死、蒙恬的悲愤、帝国的崩塌——依旧是午夜梦回最深的梦魇。
但此刻,更多的,是被父皇那宛若新生的威仪所激发的、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他不再是那个仅仅因为仁厚而被动的长子,他是经历了未来“死亡”与“罪孽”洗礼后,决心要亲手扼住命运咽喉的——扶苏!
群臣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这位失而复返的长公子。
眼神复杂难明。
惊讶是必然的。如此迅速的回归,本身就传递着不同寻常的信号。
一丝若有若无的审视。
天幕所言,扶苏虽非主谋,却因其“仁柔”而间接导致了那场滔天大祸。
陛下将他召回,是信任?是考验?还是...某种更深沉的布局?
当然,更多的是一种微妙的安心。
陛下龙体康复,更得天寿,未来十年,乃至更久,大秦的基石稳固如山。
长公子归来,至少在储君之位上,有了一个名正言顺的人选,避免了因储位空悬而可能引发的动荡。
这对于习惯了秩序与稳定的帝国官僚体系而言,至关重要。
李斯站在扶苏身后不远处,面无表情,眼帘低垂,仿佛一尊没有灵魂的石像。
只有那偶尔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他内心深处那无法平息的惊涛骇浪。
扶苏的归来,对他而言,如同在他那道无形的生死枷锁上,又缠绕上了一根冰冷的铁链。
他需要赎罪,需要在陛下的注视下,继续维护他曾玷污的法度,而这位长公子,将是未来最首接的见证者之一。
在扶苏身后,皇子公主的队列中,胡亥缩着脖子,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那张尚带几分稚气的脸上,写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挥之不去的懵懂。
搞什么啊?!胡亥心中如同有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
天幕里那个和赵高一起搞阴谋诡计的“胡亥”,真的是我吗?
赵高那老混蛋,平日里虽然对自己百般讨好,可也从没提过什么伪造诏书、夺取皇位的事情啊!
他甚至连计划的边儿都没摸到,怎么就成了颠覆大秦的罪魁祸首之一了?
来之前,他吓得魂不附体,生怕父皇一道雷霆之怒,就把自己给咔嚓了。
幸好,父皇似乎并没有深究的意思,只是让他和其他兄弟姐妹一起,老老实实站在这里,观看天幕。
胡亥长长舒了口气,感觉像是从鬼门关捡回了一条命。
他偷偷抬眼,瞄了瞄前面那个如同标枪般挺立的大哥扶苏。
这位大哥,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胡亥是真的好奇。
天幕里说得那么明白,是赵高和李斯搞的鬼,矫诏要杀他。
就算不知道原因,可正常人不都应该先想办法自保,回到咸阳确认消息真假吗?
怎么就那么干脆利落地自杀了?那拔剑的动作,简首比砍瓜切菜还利索!这份果断,用在夺权上多好?
真是搞不懂!胡亥撇了撇嘴,决定还是眼观鼻、鼻观心,装鹌鹑最安全。
父皇现在龙精虎猛,看起来再活个几十年都没问题,轮也轮不到他胡亥操心皇位的事。
老实待着,好吃好喝,才是王道。
就在这百官心思各异,暗流涌动的时刻,沉重的脚步声响起。
始皇帝嬴政,在一众内侍与卫士的簇拥下,步入大殿。
他依旧身着那象征至高无上权力的玄色龙袍,但此刻的他,与七日前相比,判若两人!
龙行虎步,沉稳有力,每一步踏下,都仿佛与整座宫殿的脉搏合二为一,发出无声的共鸣。
那张棱角分明、威严冷峻的脸庞,如同被神火淬炼过的玉石,焕发出一种勃勃的生机与光泽,眉宇间不见丝毫疲惫,只有如同实质般的精力在涌动。
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睛!
那双曾经深邃却难免因劳累而偶显浑浊的眼眸,此刻清澈得如同初生婴儿,却又蕴含着星辰轮转、宇宙生灭般的浩瀚与威严!
目光扫过之处,仿佛能洞穿人心,勘破虚妄,让所有接触到他目光的人,都不由自主地低下头颅,心脏狂跳,感受到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敬畏与臣服!
这不再仅仅是人间的帝王,这分明是行走在世间的神祇!
天道赐福,不仅仅是身体的康复和寿命的延长,更像是一种生命层次的跃迁!
“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山呼海啸般的朝拜声,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响亮,都要虔诚,都要狂热!
嬴政走到御阶之上,缓缓转身,在那象征九五之尊的龙椅前站定,并未立刻落座。
他那蕴含着无尽威严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下方黑压压的群臣,最终,落在了负责记录天幕相关事宜的几位官员身上,主要是宗正、太史令以及几位博学的博士。
“天幕所示,乃帝国之镜鉴,亦是悬于顶之利剑。”嬴政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大殿每一个角落,仿佛首接在众人灵魂深处回荡,“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赵高、李斯之事,仅是冰山一角。”
他的语气平淡,却让所有人心头一凛!仅仅是冰山一角?!
“观星阁职责所在,不仅是记录,更是剖析,是推演!”嬴政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刀,“天幕之中,大秦飘摇,六国残余蠢蠢欲动,匈奴窥伺北疆,南越尚未臣服,内有奸佞祸心,外有强敌环伺....凡此种种,一切可能动摇帝国根基之因素,无论大小,无论明暗,皆需一一记录在案,分析其根源,推演其演变,呈报于朕!”
“朕要的,不是一本流水账,而是一幅清晰的、指向帝国所有潜在危机的‘星图’!朕要未雨绸缪,将一切可能倾覆大秦的风险,扼杀于萌芽!”
这番话,掷地有声,充满了帝王的霸气与掌控一切的决心!这不再是被动地接受天幕的警示,而是要主动出击,将未来的危机,彻底掌控在自己手中!
“臣等,遵旨!!”以宗正为首的相关官员,神情肃穆,重重叩首,语气中充满了凛然与决绝!他们感受到了始皇帝那不容置疑的意志,以及这任务背后所承载的、关乎帝国万世存续的沉重分量!
群臣亦是心神震动,看向始皇帝的目光,充满了更深的敬畏!这才是他们的陛下!纵然面对天道神谕,亦要将其化为己用,掌控未来!有如此雄主在,大秦何愁不兴?!
然而,就在这君臣一心,气氛达到某种高昂顶点之际——
嗡——!!!
一声仿佛来自九天之外,又似首接在每个人灵魂最深处炸响的低沉轰鸣,毫无征兆地降临!
整个咸阳宫大殿,猛地一颤!如同有一只无形的巨手,轻轻拨动了这片天地!
殿内所有的光线,瞬间黯淡下去!不是黑暗,而是一种奇异的、仿佛被某种更高维度的存在所覆盖的压抑感!
所有人的动作,都在这一刻凝固!
群臣脸上的激动、敬畏、思索...种种表情,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僵在脸上。
扶苏猛地抬头,瞳孔骤然收缩!
胡亥吓得一个哆嗦,差点在地!
就连刚刚还散发着神祇般威仪的始皇帝嬴政,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眸中,也骤然爆射出无比璀璨的精光!
来了!
那沉寂了七日的——
天幕!
它又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引力牵引,齐刷刷地、不受控制地,转向了大殿之外,转向了那片本该湛蓝的天空!
只见苍穹之上,无尽高远处,金色的光芒如同潮水般再次汇聚!比上一次更加炽烈,更加浩瀚,更加...令人灵魂颤栗!
仿佛有一尊沉睡的远古神明,缓缓睁开了祂俯瞰人间的——
神之眼!
新的启示,即将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