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县,古秦旧都,岁月在其城墙上刻下了斑驳的印记。
扶苏,化名苏扶,以一介游学士子的身份,行走在这片既熟悉又陌生的土地上。
他没有急于求成,亦未曾显露半分焦躁。
他只是看,只是听,只是思索。
如同一块沉默的海绵,贪婪地吸收着这片土地上最真实的养分。
雍县以西,有两村,名曰“上溪”与“下源”,为争夺一条流经两村之间的“龙须河”水源,械斗百年,积怨深如沟壑。
每逢大旱,河水枯竭,两村村民便会为了那点救命之水,打破头颅,血溅河滩。
官府数次调停,皆因无法从根本上解决水源分配问题,最终不了了之。
积年累月,这“龙须河”之争,己成雍县一大痼疾,无人能解。
扶苏闻之,布衣芒鞋,亲至两村。
他沿着龙须河,自上游行至下游,勘察地势,测量水流,询问两村耆老,了解百年争斗之根源。
上溪村仗着地利,于河道上游私筑堤坝,截留水源,使得下源村常年干旱。
下源村村民不忿,便趁夜破坏堤坝,或于下游挖掘深沟,试图引流。
如此往复,冤冤相报,仇恨愈深。
“此症结,非在人心之贪,而在水利之不彰。”扶苏心中了然。
三日后,扶苏于两村交界处,召集两村代表及雍县县尉。
他取出一卷绘制精密的羊皮图,其上,龙须河的走向、地势高低、水流速度,皆标注得清清楚楚。
更令人惊奇的是,图上还用朱砂勾勒出一条全新的引水渠道,以及数个蓄水塘堰的规划。
“诸位请看。”扶苏指着图纸,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信服力。
“龙须河之水,非无穷尽。上溪村筑坝,固然解一时之渴,却断下源之生路,此非长久之计。”
“下源村掘沟,亦是饮鸩止渴,只会加剧河道淤积,最终两败俱伤。”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
“吾有一法,或可解此百年之困。”
“请先生赐教!”两村代表,虽面带狐疑,却也不敢怠慢这位谈吐不凡的年轻士子。
扶苏微微一笑,指尖点在图纸之上。
“此法,名曰‘分流均水,梯级调蓄’。”
“其一,于上游龙须河分叉口,修建一分水闸。丰水期,开闸引水,将部分河水引入这条新开辟的‘惠民渠’。”
“此惠民渠,绕山而行,地势略高于下源村,可确保下源村亦有充足水源灌溉。”
“其二,于两村地界,沿河道地势,修建三级蓄水塘堰。平日里,积蓄雨水与河水。旱时,逐级开闸放水,确保两村皆有水可用。”
“如此,上溪村不必担心水源被夺,下源村亦不必忧虑无水可用。丰枯调剂,各得其所。”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众人头顶炸响!
分水闸?惠民渠?梯级塘堰?
这些闻所未闻的词汇,以及那图纸上精妙绝伦的设计,让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那位见多识广的县尉,都瞠目结舌,呆若木鸡!
这…这是何等鬼斧神工的构想?!
简首是…降维打击!
县尉颤抖着声音问道:“先生…先生此法,真…真能奏效?”
扶苏淡然道:“纸上谈兵终觉浅。此法是否可行,一试便知。”
“只是,开渠筑堰,耗费人力物力甚巨,非一村一县所能独立承担。”
县尉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为难。雍县府库,并不充裕。
此时,上溪村与下源村的耆老,对视一眼,竟齐齐上前,对着扶苏深深一揖!
“先生大才!若此法真能解我两村百年之困,我等愿倾尽全村之力,听凭先生调遣!”
他们被这水源之争,折磨得太久了!
如今,终于看到了一丝曙光,岂能放过?!
扶苏微微颔首:“民心可用,事半功倍。”
接下来的数月,雍县西郊,成了整个雍县最热闹的地方。
在扶苏的亲自指导下,两村村民,放下百年仇怨,同心协力,开山凿石,挖掘渠道,修筑塘堰。
扶苏每日布衣草鞋,与民同劳。
他那看似文弱的身躯,却爆发出惊人的耐力。
他不仅指点工程细节,更亲自挥动锄头,搬运石块。
汗水浸湿了他的衣衫,泥土沾满了他的脸庞,但他那双眼眸,却始终明亮如星。
期间,亦有波折。
有地痞流氓,觊觎工程款项,前来滋扰。
扶苏不动声色,只是在夜间,于其必经之路,设下几个巧妙的“小机关”。
次日,那些地痞流氓,鼻青脸肿,哭爹喊娘,再也不敢踏足此地半步。
众人皆惊叹于苏先生不仅有经天纬地之才,更有雷霆手段!
终于,在初雪降临之前,惠民渠通水,三级塘堰蓄满了清冽的河水!
当那奔腾的河水,第一次通过分水闸,涌入崭新的惠民渠,流向下源村的田地时,下源村的村民们,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
他们跪倒在地,朝着惠民渠的方向,泣不成声,叩首不止!
上溪村的村民,看着自家门前依旧充盈的龙须河,以及那确保未来水源的塘堰,亦是满心欢喜,对这位“苏先生”,敬若神明!
百年宿怨,一朝化解!
雍县县尉,亲至现场,看着眼前这壮观的水利工程,以及两村百姓发自肺腑的感激,对扶苏的敬佩,己然达到了顶峰!
“苏先生!苏先生真乃神人也!”县尉激动地握住扶苏的手,“此等功绩,下官定当上报郡守,为先生请功!”
扶苏只是淡淡一笑,抽回了手:“此乃天时地利人和,非我一人之功,区区微末之技,何足挂齿。”
他婉拒了县尉的宴请,悄然离开了这片因他而改变的土地。
深藏功与名。
这只是扶苏西行途中的一个缩影。
在陇西,他见识了当地豪强勾结郡兵,私吞军粮,欺压百姓。
他并未选择硬碰硬。
而是暗中收集证据,巧妙地将一份匿名举报信,连同几件关键物证,送到了新任的陇西郡守手中。
那郡守亦是雷厉风行之辈,得此铁证,当即发兵,将那豪强连根拔起,一时间,陇西官场为之震动,百姓拍手称快。
无人知晓,那份改变了无数人命运的举报信,出自何人之手。
在北地,他目睹了匈奴小股骑兵袭扰边境,掳掠人口。
他观察匈奴骑兵的作战特点,结合当地地形,向驻守的都尉献上了一份“诱敌深入,分而歼之”的奇策。
都尉初时将信将疑,但见其分析丝丝入扣,逻辑严密,便决定冒险一试。
果然,匈奴骑兵中计,被打得丢盔弃甲,狼狈逃窜。
都尉大喜过望,欲重赏这位献策的“苏先生”,并上报朝廷,为其请封军职。
扶苏却再次飘然远去,只留下一句:“匹夫献策,不敢居功。”
他行走于乡野之间,与农夫探讨耕种之术,改良农具,使得贫瘠的土地,焕发出新的生机。
他出入于市集之内,与商贾交流货殖之道,疏通商路,使得闭塞的城镇,重现往日的繁华。
他甚至还凭借着宫中习得的一些粗浅医术,以及对草药的辨识,救治了不少身患恶疾的百姓。
他从未表露过自己的真实身份。
他始终以一个普通的游学士子“苏扶”自居。
他用脚步丈量着大秦的每一寸土地,用智慧解决着一个个棘手的难题,用仁爱温暖着一颗颗冰冷的心。
他的名声,如同春雨般,润物细无声地在雍县、陇西、北地之间流传开来。
百姓们交口称赞,说有一位姓苏的年轻先生,博学多才,心怀仁善,所到之处,无不带来福祉。
一些地方官员,亦对这位神秘的“苏先生”敬佩不己。
他们亲眼见证了“苏先生”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
无论是复杂的水利工程,还是棘手的吏治难题,亦或是凶险的边防军务,在这位“苏先生”面前,似乎都能迎刃而解。
而且,这位“苏先生”,品行高洁,淡泊名利,从不居功自傲。
这等大才,若埋没于乡野,岂非明珠暗投,国家之憾?!
雍县县令,率先上书郡守,盛赞“游学士子苏扶,有经天纬地之才,安邦定国之能,恳请郡守大人察纳雅言,举荐此等贤才,入朝为官,以报效国家!”
陇西郡守,亦在处理完豪强案后,对那位提供关键线索的“神秘人”念念不忘。
经过多方打探,他隐约猜到,此人或许就是那位在雍县兴修水利,名声鹊起的“苏先生”。
于是,他也毫不犹豫地向朝廷递交了举荐奏疏,称“陇西有奇士苏扶,深明法度,智勇双全,堪为国之栋梁!”
北地都尉,更是对那位献上退敌奇策的“苏先生”感激涕零。
他认为,此等军事奇才,若能入主军机,必能为大秦开疆拓土,震慑西夷!
他的举荐信,用词最为激昂,称“苏扶先生,胸有甲兵百万,运筹帷幄千里,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此人若用,可保大秦北境百年无虞!”
一时间,三份来自不同地方,却指向同一个人的举荐奏疏,雪片般飞向了咸阳。
而此刻的扶苏,对此一无所知。
他依旧行走在西行的路上,衣衫越发朴素,面容越发沧桑,但那双眼眸,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深邃,更加明亮。
他心中的“道”,正在这片广阔的天地间,逐渐清晰,逐渐成型。
那是一种源于民间,却又高于民间的智慧。
那是一种悲天悯人,却又杀伐果断的决绝。
那是一种洞悉世情,却又不为世俗所染的超然。
他,正在完成一场真正的蜕变。
从一个养在深宫的皇长子,到一个真正理解天下,心怀万民的…未来储君。
这条路,还很长。
但,他己经找到了正确的方向。
咸阳宫,麒麟殿。
嬴政端坐于御座之上,手中拿着三份来自西陲的奏疏。
他的面容,隐藏在冕旒之后,看不出喜怒。
但那微微上扬的嘴角,以及眼眸深处一闪而逝的欣慰,却昭示着他此刻的心情。
“苏扶…分流均水,梯级调蓄…诱敌深入,分而歼之…”
嬴政低声念着奏疏上的字句,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颗投入他心湖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
“有点意思。”
他将奏疏轻轻放下,目光投向窗外,那深邃的眼神,仿佛穿透了万里时空,落在了那个正行走于风沙之中的年轻身影之上。
“朕的麒麟儿,看来,是真的长大了。”
“只是,这还远远不够啊…”
“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