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荷刚到醉仙楼处理完更新的菜单就被他拉着出来的。
她倒是想要拒绝,但是有愉贵妃的口谕,她不得不答应。
这大热天的,她内心真的是各种拒绝。
苏小荷的绣鞋在第七级台阶打滑时,萧景翊己经旋身托住她的腰。她闻到他袖口沾染的沉水香里混着极淡的铁锈味——昨夜大理寺地牢审完人犯,他连蟒袍都未及换就赶来醉仙楼。
"放我下来。"她挣了挣,发间金簪的红穗扫过他颈侧。
"当年母妃摔断腿也要爬完这三百阶。"萧景翊将人往上托了托,指腹压着她裙褶,"她说断龙石上刻的不是天命,是困住历代皇后的锁链。"
苏小荷望着云雾中若隐若现的庙宇,忽然摸到他后颈细密的冷汗。这位杀伐决断的七皇子,此刻肌肉紧绷得像张满的弓弦。她想起之前在醉仙楼分号那听闻的消息,皇帝中意七皇子,要将太子之位给他,而且礼部尚书己拟好太子妃候选名册,榜首正是镇国公嫡女。
她想着这些事情,也不知道自己心中是个什么想法。
替他高兴吗?
鎏金香炉青烟袅袅,萧景翊跪在断龙石前奉香时,苏小荷正盯着碑文旁的海棠花纹。那是愉贵妃当年用金簪生生凿出来的,花瓣边缘还沾着氧化发黑的血渍。
"父皇登基第二年,北疆送来十二位和亲贵女。"他起身,带起一旁花瓣雨,纷纷落下,在地上宁兴斑驳的红痕:"母妃每夜在鸾镜背面刻一道,刻满三百六十道那日......"
苏小荷指尖抚过那些深浅不一的划痕,听他不说了,于是回头。
“怎么了?”却是他继续往下说。
"所以你打算在和母妃学,故意让本王难受?"
萧景翊突然攥住她手腕按在断龙石上,大理石碑的寒气渗进骨髓:"昨日父皇允我太子之位,可我想要拒绝。"他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将她往前一带:"你说要公平要自由,那用本王的性命换,换你嫁给我,算不算公平?"
苏小荷瞳孔骤缩。
"不如签个合同。"她忽然笑着,眼眸中有亮闪闪的星子,像是要撞碎萧景翊的深情,他看呆了。
"我许你三宫六院,你允我七十二行商铺。待我赚够半个国库......"她点起脚尖,却依旧够不到他的耳畔,只能拉住他的脖子,往下带,萧景翊也是配合低头,就听见她在自己耳畔说:"用这半个国库当陪嫁,好不好。"
萧景翊眼底闪过激动,若她真的想要用这一招,对于他来说太过于简单。
忽然想起父皇那句"天家真心要拿江山来养"。此刻太庙梁柱间漏下的光斑,正巧照在苏小荷眼角——那里是最美的泪痣,比他见过的任何一颗东珠都亮。
苏小荷坐在桌案前沉思,毛笔在宣纸上胡乱画着什么。
最后突然想通了。
叫了文茵前来。
文茵进屋的时候,看着小姐愁容满脸:“小姐?”
苏小荷将她拉在梳妆台前坐下,到:“文茵,我要外出办事,但是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所以这几日,每当这个时辰,你就坐在这里卸妆,然后吹灭一旁的蜡烛。”
文茵一听就明白了:“小姐只是让我假装你?”
“文茵,现在院子里,我只能相信你。”
"姑娘真要舍下醉仙楼?"陈九抱着账册立在屏风后,月光将他的影子折成两段。
苏小荷将鎏金钥匙推进机关暗格,墙内传来齿轮转动的轻响:"东市绸缎庄的地契在第三层樟木箱底,若遇急事,去找赵廷。"她褪下腕间翡翠镯子时,忽然想起萧景翊那日冒雨送来这镯子的情形,他眼神之中的情谊似乎将她烫化,偏说是在御书房暖炉边发现的,皇帝赏的。
所以她不能再等了。
现在萧景翊是上头的时候,等她走了,出去玩几日,他就应该忘记自己。
三更梆子响过,巡夜卫队的脚步声在巷口渐远。
苏小荷换上粗使丫鬟的灰布衫,发间只插根木簪,挎着竹篮从后门溜出。
篮底铺着晒干的桂花,底下藏着漕帮的通行令——这是三日前她用三坛杏花酿从老船工手里换来的。
夜风卷起西墙爬山虎,她不由的加快了脚步。
萧景翊的私宅此刻灯火通明。
文茵披着苏小荷的月白斗篷,故意将窗棂推开半掌宽,让烛光漏在院中那株西府海棠上。前日她照着主子的吩咐,每每这个时辰都坐在这里,她看着外面的月色,掐算着时辰——正是七皇子往常下朝的时辰。
萧景翊立在私宅梧桐树上,看着一墙之隔的别院寝房。
雕花窗内烛影摇曳,映出"苏小荷"提笔书写的剪影。那执笔的弧度却比往日高三分,运笔速度也快了两成,墨汁在宣纸上洇开的形状。
子时梆子敲到第二声,他翻身落入别院,玄色皂靴碾过满地银杏叶。
当值的暗卫没有一个人,此刻却安静如泥塑。
推开寝房门的刹那,哪里有苏小荷的身影,分明是文茵。
“你家小姐呢?”他声音冷如寒冰。
“小姐在醉仙楼,还没有回来。”
“那你为何在你家小姐的房间。”他目光落在了她的脸上,将文茵的心虚劲全看在眼里。
当晚夜间,萧景翊立在醉仙楼顶层,指尖着早己凉透的茶盏。
案头那盆兰草被换了位置,原先摆着苏小荷最爱的青瓷笔洗,如今换成个雕花漆盒。
他忽然掀开盒盖,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七十二枚铜钱,每枚都串着褪色的红绳——这是她每逢初一十五往许愿池抛的祈愿钱。
"殿下,苏姑娘的药膳..."文茵捧着食案的手在发抖,盅盖与碗沿相碰的声响格外清脆。
萧景翊舀起一勺琥珀色的汤,忽然顿住。
汤底沉着片当归,切法斜了三寸,不似苏小荷惯用的双刀连斩。他猛地摔了瓷勺,汤汁溅在墙面的漕运图上,将扬州码头染成浑浊的赭色。
“你家小姐呢?”萧景翊冷声质问。
文茵害怕的双膝一软跪地:“小姐……小姐她……”
萧景翊突然想到这两日,晚上她都等他回来之后再卸妆,然后熄灭烛火,想着她可能是太累了,早点休息,没曾想,那人根本不是她!
所以来这醉仙楼,也不见她的身影。
萧景翊有一个不好的预感,当时她能在往生谷假死脱身,如今怎么不会再次逃跑!
“陈九,你说!”萧景翊的声音己经带着强行压抑的怒气。
陈九也跪地:“小姐也只是说出去玩几天。”
萧景翊首接一脚踹翻茶桌!
桌子碎裂,连同平日里苏小荷用的茶盏都摔得粉碎。
当夜,七皇子府的暗卫倾巢而出。
寒鸦惊飞时,萧景翊攥着缰绳手指节发白。他突然看懂那些刻意留下的破绽:文茵每日扮成她卸妆,陈九算账时新添的拨算珠手法,甚至醉仙楼近日多出的西域葡萄酒——全是她亲手织就的迷阵,只为争取沿运河南下的三日船程。
漕船摇橹声穿透雾气传来,他望着江心那盏孤灯,忽然解下腰间的香囊掷入江水,那香囊是端午日的时候,他从她那处偷来的。香囊入水声惊起浅滩栖息的夜鹭,扑棱棱掠过苏小荷所在的船舷。
她倚在窗边,看着涟漪中浮沉的蟠龙纹碎片,许是自己看错了吧,她做的缜密,他又如何会这么快发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