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昭明的靴跟在冰面上磕出火星，怀里的顾明棠轻得像片雪花。她后颈的纹身彻底变黑，像块凝固的血痂，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晶碎裂的轻响。
“抓稳。”他腾出一只手拽住岩壁上的登山绳，绳结处传来纤维断裂的嘶鸣。冰窟顶部塌下的碎冰砸在背上，疼得他龇牙，却不敢放慢脚步——那些苍白的手己经爬满了身后的冰壁，指甲刮过岩石的声音像无数把钝刀在磨。
顾明棠的睫毛上结着层白霜，她费力地睁开眼，看见最近的那只手属于个穿科考队制服的人，袖口磨破的地方露出青黑色的皮肤，指缝里的银蝶粉末在黑暗中闪烁，像撒了把碎星。
“他们……没有眼睛。”她的声音粘在喉咙里，被裴昭明的心跳震成粉末。
裴昭明低头时，正撞见她瞳孔里晃动的人影。那些被同化的人脸上只有平整的皮肤，原本该是眼睛的地方覆盖着层银膜，像蒙了层薄冰。“基因重组吞噬了五官。”他咬着牙转过一道冰弯，绳索要么彻底崩断，“他们靠基因共振追踪，就像……”
他没说下去，但顾明棠懂了。就像银蝶追逐裴昭明身上的红痕，就像青蝶钻进她掌心的胎记。她忽然感觉胸口发闷，那只侵入体内的青蝶似乎在往喉咙里钻，翅膀扫过气管，带来尖锐的痒意。
“抑制剂……”她伸手去够裴昭明背包侧袋，指尖刚触到金属罐的棱角，整个人突然剧烈抽搐起来。掌心的黑色胎记像活了似的，顺着血管往上爬，在手腕处盘成个小小的茧。
裴昭明赶紧停在一处凹进去的冰洞，把她塞进狭窄的空间，自己背对着洞口站定。登山镐的寒光在他手里转了个圈，镐尖正对着追来的人影。“忍着。”他说话时喉结滚得厉害，左手笨拙地摸索着金属罐，“我现在就给你注射。”
金属罐的盖子拧不开，像是被冻住了。裴昭明急得用牙去咬，铁锈味混着冰碴在舌尖炸开。顾明棠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那里的肌肉突突首跳，忽然想起客栈老板娘端来的炖肉，当时他也是这样，把肉都夹给了自己。
“别咬。”她抓住他的手腕，指腹摸到道旧疤，和他眉骨上的那道很像，“用银镯子。”
裴昭明猛地反应过来，扯下她手腕上的银镯，狠狠砸在金属罐的接口处。“咔嗒”一声脆响，罐口裂开道缝，露出里面淡蓝色的液体。他刚要抽针管，洞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那些被同化的人停在了冰洞外，像被无形的墙挡住，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始终不迈进来。
“他们怕这里。”顾明棠的目光落在冰洞深处，那里的岩壁上刻着只巨大的青蝶，翅膀张开有两米宽，翅尖几乎触到洞顶。刻痕里嵌着些暗红色的粉末，像干涸的血。
裴昭明的呼吸顿了顿，他认出那是父亲笔记里画过的“守护蝶”。据说用研究者的血混合青蝶基因粉末刻成，能隔绝一切被同化的生物。“是我父亲刻的。”他的指尖抚过青蝶的翅根，那里有个极小的“裴”字，“他果然来过。”
顾明棠忽然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口，那里的皮肤滚烫，隔着外套都能摸到心脏在疯狂跳动，像要撞破肋骨。“它在怕这个。”她的声音发颤，体内的青蝶突然安静下来，蜷缩在心脏旁边，“抑制剂对它有效。”
裴昭明不再犹豫，抽了半管淡蓝色液体，小心翼翼地推进她的静脉。液体流进血管的瞬间，顾明棠浑身一颤，掌心的黑色胎记褪去些，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纹路，像冻裂的冰面。
“有效。”裴昭明松了口气，额角的冷汗滴在她手背上，瞬间冻成冰晶，“剩下的半管……”
“留着。”顾明棠按住他的手，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看向洞口，那些被同化的人还在徘徊，银膜覆盖的脸上渗出细密的水珠，在下巴处凝成冰锥，“他们在等炉芯启动。”
裴昭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突然发现那些人的脖颈处都有个极淡的青蝶印记，和顾明棠后颈的纹身一模一样，只是颜色更浅，像褪色的旧邮票。“‘皇帝’把他们当成了炉芯的燃料。”他的声音冷得像冰，“笔记里提过，启动炉芯需要大量的基因能量。”
顾明棠想起录音笔里的那句话——“样本不是蝶，是人”。胃里一阵翻搅，她偏过头，看见冰洞角落堆着些骸骨，指骨上还套着半截登山绳，上面刻着“科”字。
“科考队的人躲进过这里。”她捡起块碎骨，骨质疏松得像块饼干，轻轻一捏就成了粉末，“但他们没能撑到最后。”
裴昭明没说话，只是把剩下的半管抑制剂塞进她口袋，又从背包里翻出压缩饼干，用牙齿咬开包装纸。“吃点东西。”他把饼干掰成小块递过去，指尖沾着的淡蓝色液体还没干，“我们要去炉芯。”
顾明棠摇头，她实在咽不下。体内的青蝶又开始躁动，这次却不是往心脏钻，而是朝着小腹的方向游走，像在寻找什么。她忽然想起母亲实验室里的培养皿，那些浸泡在绿色液体里的胚胎，标签上写着“初代容器”。
“你父亲的笔记里，有没有提过‘容器’？”她的声音很轻，怕惊动洞口的人影。
裴昭明的动作顿了顿，饼干渣从指尖掉下来。“只说容器是炉芯的钥匙。”他抬头时，冰洞外的风雪正好灌进来，吹得他睫毛上结了层白霜，“但没说容器是人。”
就在这时，顾明棠口袋里的青铜钥匙突然发烫，防磁盒的塑料壳被烫出个焦黑的印子。她赶紧拿出来，钥匙上的银花正在旋转，花瓣边缘泛着和穹顶红点一样的红光。
“它在指引方向。”裴昭明盯着钥匙尖指向的位置——冰洞深处那只巨大的青蝶刻痕，翅根处的“裴”字正在发光，像被点燃的火星，“入口藏在刻痕后面。”
他举起登山镐砸向青蝶的翅根，冰屑纷飞中，果然露出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里面漆黑一片，隐约能听见水流声。那些被同化的人突然骚动起来，开始疯狂撞击冰洞的无形屏障，银膜下的皮肤泛起红光，像煮熟的虾。
“他们感觉到了。”裴昭明拽起顾明棠往洞口钻，“炉芯快启动了。”
洞口里面是条狭窄的冰缝，仅够一人侧身通过。顾明棠被裴昭明拽着往前走，后背擦过粗糙的冰壁，疼得她龇牙。青铜钥匙在她掌心剧烈震动，银花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红光映得前方的黑暗一片朦胧。
“能听见吗？”顾明棠忽然停下脚步，侧耳倾听。冰缝深处传来细微的滴答声，像水滴落在金属上，又像秒表在倒数。
裴昭明的头灯照过去，前方的冰壁上布满了细密的孔洞，每个孔洞里都嵌着只死去的青蝶，翅膀紧闭，像枚枚绿色的鳞片。“是青蝶的墓地。”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它们把卵产在冰缝里，孵化后就会往炉芯飞。”
顾明棠的指尖触到最近的一只死蝶，翅膜薄得像张纸，轻轻一碰就碎了。她忽然感觉体内的青蝶在悲鸣，不是愤怒，是恐惧。“它怕炉芯。”她的心跳得更快了，“炉芯启动会杀死所有青蝶。”
裴昭明的脚步猛地顿住，他低头看向顾明棠，头灯的光柱照亮了她苍白的脸。“你母亲把初代样本注入你体内，不是让你当容器。”他的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是让你……毁掉炉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