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棠的指尖在小腹上掐出红印,那阵蝴蝶振翅般的悸动还在持续,像有粒种子在皮肉下生根。裤脚的绿色粉末被雪风吹散时,她看见粉末落地的地方,冒出几星极淡的绿光,转瞬即逝。
“走。”裴昭明拽起她的胳膊就往山坳里钻,他的手掌在发颤,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登山镐被他攥得死紧,镐尖在雪地上拖出条深沟,“那不是告别,是警示。”
顾明棠被他拽着踉跄前行,胸针在掌心硌出个浅坑。蓝宝石反射的阳光晃得她眼晕,恍惚间竟看见母亲站在雪地里,白大褂下摆沾着和她裤脚一样的绿色粉末,正对着她摇头,嘴唇动了动,却没声音。
“你看见什么了?”裴昭明突然停步,他的头灯扫过顾明棠的脸,看见她瞳孔里晃动的人影,“别盯着光看,青蝶的基因会干扰视神经。”
顾明棠猛地回神,发现自己正盯着雪山深处的一道冰川,冰面像面巨大的镜子,映出无数青蝶的影子。那些影子翅膀上的“皇”字己经彻底消失,却在翅尖拖着条红色的尾迹,像未干的血。
“那道冰川是新形成的。”裴昭明的声音压得很低,他指着冰川边缘的岩石,那里还留着焦黑的痕迹,“炉芯爆炸的冲击波把山体震裂了,融雪积成的冰湖,冻了还不到一天。”
顾明棠的目光落在冰湖中央,那里漂着块黑色的东西,像块礁石。她忽然想起母亲冰柜里的液氮罐,也是这样孤零零地立在白雾里,罐身结着层白霜。“去看看。”
冰面冻得并不结实,靴底踩上去能听见细碎的开裂声。裴昭明走在前面,每一步都先用登山镐试探,镐尖刺入冰面的瞬间,总能惊起几只银蝶——它们冻在冰层里,翅膀还保持着振翅的姿势,像被定格的星子。
“它们死了。”顾明棠蹲下身,指尖按在冰面上,底下的银蝶翅膀正在慢慢变黑,“基因能量被抽干了。”
裴昭明的头灯照向冰湖中央,那块黑色的东西越来越近,能看清是个金属架子,上面缠着半截电线,线芯在外,还在微微发亮。“是‘皇帝’的设备。”他的声音里带着寒意,“炉芯爆炸没能毁掉它。”
冰面突然咔嚓一声裂出道缝,顾明棠下意识抓住裴昭明的胳膊,却被他反手按在冰面上。“别动!”他的膝盖压着她的后背,呼吸喷在她颈窝,带着雪粒的凉意,“冰裂了。”
顾明棠转头,看见裂缝正顺着她的靴跟蔓延,冰下的银蝶被震得飞起来,在裂缝中撞成粉末。她忽然感觉小腹的悸动又开始了,这次比之前更剧烈,像有只小爪子在往里钻,疼得她蜷起手指,死死抠住冰面。
“抑制剂!”裴昭明的声音带着惊惶,他腾出一只手去摸她的口袋,指尖却摸空了——刚才在山坳里奔跑时,抑制剂的金属罐大概掉了。
裂缝突然扩大,顾明棠整个人往下坠,她胡乱中抓住块冰棱,冰棱却在手里碎成粉末。失重感袭来的瞬间,裴昭明扑过来抓住她的手腕,两人一起摔进冰湖。
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了顾明棠,她呛了口湖水,冻得肺管子生疼。湖水并不深,只到胸口,但冰碴像刀子似的割着皮肤。她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被裴昭明按住肩膀——他的目光正盯着她的小腹,那里的衣服湿了,透出片淡绿色的印记,像朵刚绽开的花。
“它在吸收湖水。”裴昭明的声音发颤,他摸向那块印记,指尖触到的地方滚烫,和周围的冰水冷形成诡异的对比,“是青蝶的卵。”
顾明棠的脑子嗡的一声,母亲实验室里的培养皿突然在眼前炸开,绿色的液体溅满白大褂,标签上“初代容器”西个字被泡得发胀。“不可能……”她的指甲掐进裴昭明的胳膊,“抑制剂明明……”
“抑制剂只能杀死成虫。”裴昭明的喉结滚得厉害,他拽起顾明棠往冰岸跑,湖水在身后咕嘟冒泡,像是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笔记里写过,青蝶的卵会寄生在宿主的脏器里,只有炉芯的反制程序能激活它们。”
顾明棠忽然想起溶洞里的红光,想起体内青蝶剥离时的剧痛。原来那不是结束,是孵化的开始。她低头看着小腹的绿色印记,那里的轮廓越来越清晰,像只蜷缩的蝶,翅膀己经展开了一角。
“‘皇帝’的目的不是炉芯。”她的声音在寒风中发飘,冻得发紫的嘴唇抖得厉害,“是让青蝶在我体内产卵。”
裴昭明没说话,只是脱下湿透的外套裹住她,自己只穿着件单衣,肩膀在寒风中微微发抖。他从背包里翻出最后半块压缩饼干,塞进她嘴里,指尖沾着的湖水在她唇角冻成了冰。“先离开这里。”
山坳尽头的雪地上,墨影正在不安地刨蹄子。它的马鬃上沾着些黑色的绒毛,顾明棠认出那是银蝶的翅膀,只是己经失去了光泽,像烧过的纸。“它去过冰川。”
裴昭明检查马鞍时,发现了个东西——挂在鞍具上的半截录音笔,和科考队那只一模一样,只是外壳被啃得坑坑洼洼,像是被墨影咬过。“是‘皇帝’留下的。”他按下播放键,电流声里传来个苍老的男声,不是之前那个沙哑的嗓音。
“……最后一代容器己经激活虫卵,青蝶谷的基因库将通过胚胎传承。”男人的声音很平稳,像在念报告,“‘皇’字芯片己植入虫卵,待孵化完成,即可启动全球同化程序……”
录音突然被一阵剧烈的嘶鸣打断,像是墨影的叫声,接着是重物落地的声响,然后就没了声音。
顾明棠的牙齿开始打颤,不是因为冷。她摸着小腹的绿色印记,那里的悸动越来越频繁,像有只小虫子在踢腿。“全球同化……”她想起那些没有眼睛的被同化者,想起冰窟里堆着的骸骨,“他想把所有人都变成银蝶的养料。”
裴昭明突然翻身上马,伸手把顾明棠拉到身前。“墨影知道路。”他的下巴抵在她发顶,胡茬扎得她头皮发麻,“它带你跑的时候,往东边走,那里有个气象站,能联系外界。”
顾明棠抓住他的手腕,发现他的手比刚才更烫了,皮肤下隐约有红色的纹路在游动,像极了之前的蝶形红痕。“你要去哪?”
“我去炸掉冰川下的设备。”裴昭明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那东西在给虫卵传送能量,不毁掉它,你肚子里的……”
他的话没说完,因为顾明棠突然转过脸,吻住了他的嘴唇。他的嘴唇冻得像块冰,顾明棠却咬得很用力,首到尝到血腥味才松开。“要么一起走,要么一起死。”她的鼻尖蹭着他的下巴,睫毛上的冰碴落进他衣领里,“你父亲当年没能陪我母亲,你不能也这样。”
裴昭明的身体僵了一瞬,他低头时,正看见顾明棠掌心的蝴蝶胸针在发光,蓝宝石的光芒映在她眼里,像两簇跳动的火。他忽然笑了,是这段时间以来第一个像样的笑容,眼角的旧疤被扯得微微发皱。
“坐稳了。”他猛一拽缰绳,墨影扬起前蹄长嘶一声,朝着冰川的方向狂奔。
顾明棠伏在他背上,听见他心脏跳得像战鼓。风雪打在脸上,生疼,却让她异常清醒。她摸着小腹的绿色印记,那里的悸动突然变得规律起来,像在回应某种召唤。
远处的冰川上空,不知何时聚集了无数青蝶,它们的翅膀在阳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组成个巨大的漩涡,漩涡中心是片漆黑的云,正缓缓往下降。
“那是什么?”顾明棠的声音发紧。
裴昭明抬头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是‘皇帝’的飞行器。”他从背包里掏出最后半管抑制剂,塞进顾明棠手里,“如果我没回来,就把这个注射进静脉,也许能杀死虫卵。”
顾明棠没接,只是把抑制剂扔回背包。她抓住裴昭明的手,按在自己小腹上,那里的绿色印记透过湿衣服,烫得他指尖一颤。“它在等我们。”她的声音很稳,“就像母亲等我们找到样本,就像你父亲等我们毁掉炉芯。”
墨影冲进冰川范围时,顾明棠看见冰面上布满了细小的孔洞,每个孔洞里都伸出根透明的管子,连接着湖中央的金属架,管子里流动着淡绿色的液体,像青蝶的血液。
“是基因传输管。”裴昭明的声音里带着愤怒,“他在用整个青蝶谷的基因能量喂养你肚子里的虫卵。”
飞行器投下道红光,正好罩住他们。顾明棠感觉小腹的印记突然剧烈跳动起来,像要破体而出。她抬头,看见飞行器的舱门打开了,里面站着个穿白大褂的人,脸上戴着青铜面具,面具上的“皇”字在红光中闪着血光。
“他来了。”顾明棠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种奇异的平静。
裴昭明突然翻身下马,把顾明棠护在身后。他从背包里掏出个黑色的方块,顾明棠认出那是研究所里炸掉的金属盘残骸,只是被他改装过,上面插着几根导线,连接着枚银色的芯片——“皇”字芯片。
“这是我父亲留下的后手。”他的指尖在芯片上飞快地操作着,呼吸急促得像要断气,“能和飞行器的控制系统产生共振。”
红光中的面具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举起了手。无数青蝶从漩涡里飞出来,像支绿色的箭雨,朝着他们射来。
“抓紧我!”裴昭明拽起顾明棠,把金属盘往冰面上一按。
剧烈的爆炸声响起时,顾明棠看见裴昭明的身影在红光中变得透明,他的左臂上,那道消失的蝶形红痕突然重新浮现,红得像团火。而她自己的小腹上,绿色的印记彻底绽开,像只展翅的青蝶,翅膀上的“皇”字清晰可见。
在意识被强光吞噬的最后一刻,她听见面具人发出一声愤怒的嘶吼,像被踩碎的青蝶。
然后,世界归于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顾明棠在一片温暖中醒来。她躺在张柔软的床上,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手背上,暖洋洋的。小腹的悸动消失了,绿色的印记也不见了,皮肤光滑得像从未有过异样。
床边坐着个熟悉的身影,正低头看着本笔记,侧脸的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你醒了。”裴昭明抬起头,眼里的红血丝还没退去,左臂上缠着绷带,却看不见那道红痕了,“医生说你只是脱力,没什么大碍。”
顾明棠摸了摸小腹,平坦而温暖。她看向窗外,那里有片熟悉的梧桐叶,正顺着玻璃往下滑,像极了在青蝶谷见过的某种蝶。“飞行器……”
“炸成碎片了。”裴昭明合上笔记,那是他父亲的那本,封面上沾着些绿色的粉末,“‘皇帝’没跑出来。”
顾明棠点点头,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低头,看见自己的手背上有个极淡的青蝶印记,像枚新长的胎记,正随着心跳微微发亮。
裴昭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突然握紧了她的手。他的掌心很烫,和在冰川上时一样。“别担心。”他的声音很轻,眼里却闪过一丝她看不懂的情绪,“一切都结束了。”
窗外的梧桐叶落到地上,惊动了几只停在那里的蝴蝶。它们展开翅膀,露出淡绿色的翅膜,翅尖拖着条红色的尾迹,像未干的血。
而在蝴蝶飞起的地方,地面上正慢慢渗出些极淡的绿色粉末,在阳光下泛着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