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顾明棠任由春桃替她戴上生母的珍珠耳坠。耳垂被寒梅纹样的耳坠压得发疼，却比不上腰间伤口的灼烧，她今早发现，春桃昨夜敷的金疮药里竟掺了雪上一枝蒿，若不是前世她能辨认草药，此刻怕是己浑身溃烂。
“姑娘，真要戴这个？”春桃望着那对素净的耳坠，想起沈夫人房里的鎏金步摇，“二小姐今日怕是要戴新赏的红宝石簪子……”“就戴这个。”顾明棠轻笑，指尖抚过耳坠上的碎钻，虽不如沈知瑶的首饰华贵，却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像极了老夫人房里的翡翠屏风。松竹院的垂花门前，积雪被扫得干干净净，露出青色石板上的暗纹，那是老夫人特意让人凿的寒梅图案，每到冬雪初霁，便会显出“清正”二字。顾明棠盯着那纹路，忽然想起柳清禾昨日让人捎来的纸条：“雪压寒梅时，方见根骨硬。”
“大姐今日来得好早。”沈知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身着雀金裘，头戴红宝石簪子，腕间新点的守宫砂嫣红如血，“莫不是怕在老太太面前露了怯？”顾明棠转身时，袖中藏着的铜镜轻轻晃了晃，镜面映出沈知瑶发间的簪子，那簪头的红宝石切割面竟与沈母屋内的烛台纹样一致，分明是同炉所制的“母女款”。
“妹妹这簪子真好看。”她伸手虚扶，指尖擦过沈知瑶腕间的守宫砂，“比西街巷口卖的‘乞儿人偶’精致多了。”沈知瑶脸色一沉，正要发作，门内传来老夫人的声音：“是知意和知瑶吗？进来吧。”老夫人斜倚在暖阁的湘妃竹榻上，柳清禾正捧着茶盏站在一旁，素白襦裙上绣着几枝墨梅，与顾明棠的珍珠耳坠遥相呼应。顾明棠福身时，瞥见榻边小几上摆着的蜜渍金桔，那是柳姨娘生前最爱吃的零嘴，老夫人却从未在沈知瑶面前摆过。
“见过老太太。”顾明棠垂眸避开老夫人审视的目光，余光却看见柳清禾袖口露出的胎记，果然与她昨夜在铜镜中所见的寒梅纹路分毫不差。“听说你遇了山匪？”老夫人捏着佛珠，语气淡淡，“如今身子可大安了？”“劳老太太挂心。”顾明棠轻轻按住腰间，“只是有些旧疾发作，昨日让春桃去库房取伤药，却被告知庶女……不便用太好的药材。”
屋内气氛骤冷。柳清禾手一抖，茶盏险些落地：“竟有此事？我前日还见库房新得了滇南进贡的金疮药……”“许是下人们弄错了。”沈知瑶插话，指尖着红宝石簪子，“大姐在庄子上惯了粗使药材，突然用太好的，怕是要过敏。”老夫人目光在沈知瑶腕间的守宫砂上停留：“知瑶说得有理，庶女终究……”“老太太可曾见过真的守宫砂？”顾明棠忽然开口，从袖中取出个锦盒，“女儿昨日让医婆验过，这才敢来给您请安。”
沈知瑶瞳孔骤缩。锦盒打开的瞬间，老夫人与柳清禾同时怔住，沈知意臂弯处的守宫砂呈蝶形，边缘泛着珍珠母的光泽，正是古籍中记载的“朱砂蝶”样式，比沈知瑶腕间呆板的圆点精致百倍。“这……”老夫人放下佛珠，“你如何……”“回老太太，”顾明棠望向沈知瑶，“前日妹妹说女儿的守宫砂没了，女儿心中惶恐，便请医婆仔细查验，才知竟是被人用紫草汁蒙骗了。”她指尖划过蝶形印记，“真正的守宫砂，需以三年朱砂喂雌壁虎，捣成膏后点在臂上，经西季更迭方显蝶形，妹妹腕间的……”
“够了！”沈知瑶猛地站起，红宝石簪子擦过顾明棠耳坠，“你不过是个庶女，有什么资格议论嫡女的体面？“知瑶！”老夫人皱眉，“成何体统？”顾明棠趁机退后半步，袖中铜镜悄然滑落，镜面朝上躺在雪地里，清晰映出沈知瑶慌乱的神色，以及她发间红宝石簪子上，那抹不易察觉的紫草汁痕迹。
柳清禾俯身拾起铜镜，指尖在镜面轻轻一弹：“这镜子……竟能照出胭脂水粉的真伪？”顾明棠垂眸：“是庄子上的巧匠所制，女儿想着，侯府嫡庶有别，庶女虽不能穿金戴银，却也该分得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老夫人忽然咳嗽两声，李嬷嬷适时端着参茶进来，目光在顾明棠臂间的蝶形印记上停留。沈知意注意到她袖口露出的银镯子，与昨日小竹的那只一模一样。
“既然无事，便去前院帮忙吧。”老夫人挥了挥手，“知瑶，你留下，陪我说说话。”
顾明棠福身退下时，听见老夫人轻声问：“你腕间的守宫砂……究竟是何时点的？”沈知瑶的辩解声被风雪掩住，却不妨碍她勾唇，记忆里老夫人素日最厌嫡女行差踏错，这一回，怕是要好好“管教”沈知瑶了。
春桃在廊下候着，见她出来忙递上暖炉：“姑娘的伤……”“不妨事。”顾明棠望着漫天飞雪，忽然轻笑，“你瞧这雪，落在翡翠屏风上是雅，落在泥地里是脏，可雪还是那雪，就像这侯府的人，嫡庶之分再严，有些事，终究是藏不住的。”
春桃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松竹院的寒梅枝头，正有积雪簌簌滑落，露出底下己经结了花苞的枝桠。柳清禾忽然捧着件狐裘追出来：“姐姐慢走，今日雪大，披上这个吧。”她凑近时，袖中飘落半片梅枝标本，背面用蝇头小楷写着：“寒梅需配青瓷，城西琉璃厂有旧窑。”
顾明棠指尖一颤，想起沈知意的记忆里后日便是老夫人寿辰，往年沈知瑶总会提前半月准备寿礼，今年却因她“身亡”而懈怠。柳清禾此举，分明是提醒她抓住这个露脸的机会。“多谢表妹。”她将梅枝藏进袖中，目光扫过柳清禾腕间胎记，“这狐裘的毛色，倒与老夫人房里的青瓷寒梅瓶相得益彰。”
柳清禾唇角微扬：“姐姐聪慧。不过……”她压低声音，“出府时记得带春桃，莫要轻信旁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