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初，沈知意以“采买寿礼”为由求得老夫人准许，带着春桃与两名护院出了侯府。马车行至西街时，她隔着帘子吩咐：“去琉璃厂。”春桃一愣：“姑娘不是说要去绸缎庄？”“临时改主意了。”顾明棠摸出那半片梅枝，“你可知老夫人为何偏爱寒梅？”春桃摇头。顾明棠望着车窗外的雪景，轻声道：“因为先侯爷的书房叫‘寒梅斋’，老夫人每到冬日，便要在案头摆一尊青瓷寒梅瓶——那是他们的定情之物，可惜三年前摔碎了。”春桃恍然大悟：“所以表姑娘说的‘寒梅配青瓷’……”“嘘——”顾明棠按住她的手，目光透过帘子缝隙，看见街角有个戴斗笠的身影闪过，正是昨日在沈母院外见过的小厮。
琉璃厂内，顾明棠一眼便瞧见博古架上的碎瓷片，掌柜见她盯着碎片出神，叹了口气：“姑娘好眼光，这是前朝官窑的寒梅瓷，可惜碎了，不然……”“我要了。”沈知意取出银票，“劳烦找个巧匠，三日之内复原。”
风雪猎猎作响，顾明棠裹紧柳清禾给的狐裘，抚摸袖中的红绸。春桃紧跟其后，目光警惕地扫过街角闲聊的小厮，其中一人袖口露出青色刺青，正是沈母派派来盯梢的侍卫。
“姑娘，前面就是醉仙居了。”春桃压低声音，“要绕开吗？”顾明棠抬眼望去，朱漆酒楼上飘来阵阵肉香，二楼雅间的窗棂半开，隐约传来男子的笑声。她正要转身，却听见有人拍着桌子大喊：“陆兄这招‘借刀杀人’真是妙啊！顾家满门抄斩那日，那小丫头的血溅在我马靴上，至今都没洗掉呢！”
脚步骤止。顾明棠觉得腰间伤口突然发烫，那是三日前刺客刀刃划过的位置。她示意春桃躲进巷口的伞铺，自己则假装挑选油纸伞，耳尖却死死捕捉着楼上的每一个字。“不过是个丞相，也敢跟陆兄作对。”另一人语气带着讨好，被称作陆兄的男子轻笑，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刃，“不过是个女娃，能掀起什么浪？倒是沈府那位嫡小姐……”
“嘘！”旁人打断他，“陆家与沈府可是姻亲，听说陆兄不日便要迎娶二小姐？”沈知意指尖捏碎了伞骨上的雕花。透过伞面缝隙，她看见楼上倚着栏杆的男子——月白锦袍，腰间悬着枚龙形玉佩，正是上辈子害的顾家满门抄斩的凶手。那时他强娶不成，便使计诬陷顾府通敌叛国，如今看这清俊的面容，左眼角那颗泪痣红得刺目。
“表哥！”清脆的呼喊声从街尾传来。沈知瑶的马车停在醉仙居前，她掀开车帘，红宝石簪子在雪光中格外刺眼，“我就知道你在这儿！母亲说今日要商议……”陆衡转身时，顾明棠猛地低头，油纸伞遮住了半张脸。她听见沈知瑶的笑声里带着撒娇：“表哥怎的躲着我？莫非还记恨上次我把你的玉扳指丢进荷塘？”
“二小姐说笑了。”陆衡的声音里带着疏离，“在下与沈府的婚约……”“母亲都打点好了！”沈知瑶跺脚，积雪溅上她的金丝绣鞋，“再说了，表哥不想知道那庶女的事？今日在老太太那儿，她竟……”顾明棠攥紧碎瓷片，掌心沁出血珠。春桃见状，连忙将她往伞铺深处拉了拉，却不慎碰翻了伞架。“什么人？”陆衡的目光扫向巷口。沈知意迅速转身，油纸伞遮住了陆衡的视线，却在转身瞬间，与他腰间的龙形玉佩擦肩而过——那玉佩的纹路，竟与柳清禾的胎记一模一样。
“对不住！”春桃连忙赔笑，“我家小姐想买把伞……”“庶女也配用湘妃竹伞？”沈知瑶的声音带着讥诮，“这儿没你们的份，去西街买破油纸吧！”顾明棠垂眸，任由春桃扶着她离开。路过醉仙居时，她听见陆衡淡淡开口：“二小姐既知尊卑，便该管好自己的嘴，有些事，不是你该问的。”
雪粒子打在伞面上沙沙作响，首到走出三条街，春桃才敢开口：“姑娘，那陆公子……”
“他叫陆衡，是镇国公家的庶子。”沈知意摸出帕子，擦去掌心的血，“顾明棠忽然停住脚步，转身望向醉仙居方向——陆衡的玉佩，顾家的灭门，沈母的刺客，这一切竟如寒梅纹路般丝丝入扣。
“春桃，”她轻声道，“明日寿宴，替我给表姑娘带句话——就说‘龙佩遇寒梅，雪化见真心’。”春桃不解，却见沈知意指尖抚过腰间伤口，那里的灼烧感不知何时己化作一片冰凉，像极了陆衡看沈知瑶时的眼神。
雪越下越大，琉璃厂掌柜捧着复原的青瓷寒梅瓶追出来时，沈知意的马车己经消失在雪巷深处。掌柜望着瓶身上蜿蜒的金线，忽然想起那姑娘临走前说的话：“碎瓷可补，血债难偿。”
醉仙居二楼，陆衡望着沈知意消失的方向，指尖着龙形玉佩。身旁好友凑近：“陆兄怎的脸色不好？莫不是那庶女……”“她的眼睛。”陆衡忽然开口，“像极了顾家那丫头。”好友一愣，随即大笑：“陆兄多虑了！顾家满门抄斩，那丫头就是有九条命，也逃不出你的掌心！”
陆衡没说话，目光落在雪地上沈知意留下的脚印，风雪呼啸中，他忽然轻笑，将梅枝折成两段：“或许，是我多心了。”雪地上的脚印渐渐被新雪覆盖，却有一滴血珠渗入青石板，那是沈知意掌心的血，终将在来日的暖阳中，开出最艳的寒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