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初晴的晨光漫进窗棂时，顾明棠是被窸窣声弄醒的。
她睁开眼，看见裴昭明正蹲在床边，手里拿着支软尺，小心翼翼地量她手腕的尺寸。他穿着件浅灰羊毛衫，领口松着，颈后的蝴蝶纹身若隐若现，睫毛上还沾着点窗外飘进来的雪粒。
“醒了？”他抬头，眼里的光比晨光还亮，“想给你订条手链，比青金石的更贴手些。”软尺在她腕间轻轻绕了圈，刻度停在“15.5cm”，他低头记在便签上，字迹沉稳，尾钩处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像昨晚在雪地里问“别再等了好不好”时的语气。
顾明棠的指尖在被角划了划，那里还留着他大衣的雪松味。“不用这么麻烦。”她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现在这条就很好。”青金石手链在枕头上泛着淡蓝，像南极冰盖下的光。
裴昭明把软尺收起来，指尖却没离开她的手腕，拇指轻轻蹭过青金石珠子：“这条是母亲戴过的，该有条属于你的。”他的指腹带着薄茧，是常年握钢笔和青铜钥匙磨出来的，蹭过皮肤时，有点痒，又有点暖。
早餐是在石桌上吃的。雪化了大半，海棠枝桠滴着水，落在青铜钥匙残片上，发出“嗒嗒”声。裴昭明煮了白粥，配着酱菜，酱菜坛是明代的样式，是他从古籍研究所借来的，说“盛酱菜比玻璃罐有滋味”。
“今天整理你母亲的实验记录？”他给她盛粥时，碗沿碰过她的指尖，“档案馆的笔记本里夹着张便签，说‘青蝶基因的终极共振，需要雪后初晴的晨光’。”
顾明棠的粥勺顿了顿。晨光穿过海棠枝，在石桌上投下细碎的影，落在青铜钥匙的嫩芽上，那点新绿竟泛出微光。“是说...今天适合做什么？”
“或许是激活什么。”裴昭明的目光落在她掌心的蝶形胎记上，“你母亲总说，自然的力量比仪器更准。”他起身去书房，很快抱来个木匣子，里面是母亲的旧物：几本磨破页角的笔记本，一支银质钢笔，还有半块绣着青蝶的绢帕。
绢帕展开时，顾明棠发现上面绣的青蝶，翅根处有个极小的针脚，与裴昭明腕表内侧的刻痕完全吻合。“这是...？”
“我父亲送她的定情物。”裴昭明的指尖拂过绢帕上的针脚，“他说，绣个青蝶，等以后有了孩子，再绣半只，凑成一对。”他抬眼看向顾明棠，晨光在他瞳孔里晃出金点，“现在看来，是等我们来凑了。”
顾明棠的耳尖红了，低头翻笔记本。其中一页夹着张基因测序图，边缘写着行小字：“青蝶振翅时，基因序列会出现‘时空重叠峰’，需与共振体同步观测。”字迹旁画着两只交叠的蝶，翅尖对着同一个方向——正是西合院海棠树的位置。
“去树下看看？”裴昭明牵起她的手。他的掌心很暖，指尖扣着她的指缝，像青铜钥匙的两半嵌在一起。
海棠树下，晨光正好穿过枝桠，在地上织出网。顾明棠站在光斑里，后颈的纹身突然发烫，掌心的胎记也泛起淡青。裴昭明站在她身侧，两人颈后的蝴蝶纹身对着光，竟在地面投出只完整的青蝶影，翅尖正对着青铜钥匙的嫩芽。
“你看。”裴昭明指着嫩芽，那里的新绿上，竟浮现出极细的纹路，像缩小的基因链，“在跟着我们的心跳动。”
顾明棠忽然想起母亲录像里的话：“共振体的心跳同频时，青蝶基因会释放时空能量。”她试着调整呼吸，让心跳与裴昭明的重合，果然，嫩芽上的纹路动得更明显了，像在跳舞。
“原来这就是‘终极共振’。”她轻声说，指尖碰了碰裴昭明的手背，两人的影子在地上交叠，青蝶影的翅尖突然亮了亮，射出道细光，落在青铜钥匙的残片上。
残片裂开的缝隙里，竟慢慢渗出点淡金色的光，像融化的青铜液。光里浮出些零碎的画面：母亲和裴昭明父亲在实验室碰杯，苏月如对着铜镜插发簪，裴远将半块钥匙交给顾青辞...最后定格的，是南极归墟的茧中婴儿，他掌心的钥匙上，“顾明棠”和“裴昭明”的名字正慢慢变亮。
“是时空的记忆。”裴昭明握紧她的手，“被我们的共振唤醒了。”
暮色降临时，他们还在整理母亲的笔记。顾明棠趴在石桌上，用裴昭明送的新钢笔，把那些零碎的画面记下来，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和海棠树的落叶声混在一起，像首温柔的调子。
裴昭明坐在她对面，替她泡了杯红枣茶。茶杯还是那对霁蓝色的，他的那只杯底，不知何时被他用钢笔描了个极小的“棠”字，与她杯底的“昭”字凑成一对。
“明天去裴氏的生物实验室？”他推过茶杯，“那里有最新的测序仪，或许能解开你母亲最后那组基因数据。”
顾明棠抬头，看见他眼里的期待，像个等着分享秘密的孩子。她忽然想起刚认识他的时候，两人都以为对方是陆府的人而大打出手，而现在，他会自然地替她拂去肩上的碎发，会把粥碗推到她手边，会在她看书时，安静地陪在对面。
“好。”她笑着点头，指尖在他描的“棠”字上轻轻点了点，“不过...你得教我用那些仪器，别像上次教我用微波炉似的，让我把牛奶热成了疙瘩。”
裴昭明笑出声，胸腔的震动透过石桌传过来，震得她的茶杯轻轻晃了晃。“这次一定手把手教。”他的目光落在她唇上，顿了顿，又移开，落在青铜钥匙的嫩芽上——那点新绿，不知何时又抽出片小叶，形状像极了振翅的蝶。
夜深时，顾明棠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风声。床头柜上，母亲的绢帕和裴昭明的腕表放在一起，绢帕上的青蝶与腕表的刻痕对着月光，泛出淡淡的光。
她摸了摸后颈的纹身，那里还留着暖意。忽然明白，所谓的“时空之轮”，从不是冰冷的齿轮，而是这样一个个瞬间：是雪夜的相拥，是晨光里的共振，是他眼里的光，是她掌心的暖，是两只青蝶终于找到彼此，在现世的风里，慢慢扇动翅膀。
月光透过窗，在被单上投下海棠枝的影，像幅没画完的画，而画的留白处，正等着他们，一笔一笔，填满属于他们的时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