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行李时，顾明棠的指尖总在母亲的绢帕上打滑。绢帕上的青蝶沾了点潮气，针脚处泛出浅灰，像蒙了层雾。裴昭明走进来，手里拿着件驼色冲锋衣，拉链头是只小小的青铜蝶，翅膀能活动。
“试试这个。”他替她拉上拉链，指腹卡在她下巴处的拉链头，“归墟夜间温度能到零下西十度，普通羽绒服扛不住。”
顾明棠抬头，看见他眼里映着自己的影子，很小，却很清晰。“你怎么什么都有？”她想起测序仪旁的红枣茶，想起石桌上的明代酱菜坛。
“备着总没错。”裴昭明从抽屉里拿出个金属盒，打开时，青铜钥匙的两瓣残片躺在丝绒垫上，绿光比在实验室时更亮。“这盒子是防磁的，免得钥匙受仪器干扰。”他把盒子塞进她冲锋衣内袋，指尖隔着布料按了按，“放这里，离心跳近点。”
去机场的路上，雪又下了起来。顾明棠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突然想起实验室那对霁蓝色茶杯。“我的杯子裂了。”她轻声说。
裴昭明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回去赔你一对新的，要景德镇的匠人手绘。”
“不是这个意思。”她转头看他，雪粒子打在车窗上，碎成细小的白点，“我是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碎掉，又有什么在长出来。”就像青铜钥匙上的嫩芽，就像冰裂的茶杯。
裴昭明没说话，只是腾出一只手，握住了她放在膝头的手。他的掌心很热，能透过厚厚的冲锋衣布料传过来。
飞机降落在靠近南极圈的小镇时，风正卷着雪粒打旋。镇上的木屋都矮矮的，像埋在雪里的蘑菇。向导是个络腮胡的本地人，看到他们拿出的坐标，突然皱起眉，用生硬的中文说：“那里是冰洞群，进去的人，很少出来。”
顾明棠裹紧围巾，只露出双眼睛。裴昭明正低头检查雪地摩托的油箱，闻言回头看了她一眼，睫毛上沾着雪，眼神却很定：“我们必须去。”
向导叹着气指了指西北方：“顺着冰裂缝走，看到会发光的冰壁就停下。记住，别在里面照镜子，冰会偷走影子。”
雪地摩托的引擎声打破了雪原的寂静。顾明棠坐在后座，抱着裴昭明的腰，脸贴在他的背上。冲锋衣的面料摩擦着她的脸颊，里面传来沉稳的心跳，和她的心跳慢慢合上了节奏。
不知走了多久，雪停了。天边泛起淡紫色的光，照亮了前方的冰裂缝——像大地咧开的嘴，深不见底。裴昭明关掉引擎，从背包里拿出登山绳：“抓好。”他把绳头系在她腰间，打了个渔人结，绳结勒在她的髋骨处，很稳。
冰裂缝里比想象中暖和。岩壁上覆着层淡青色的冰，像冻住的海水。顾明棠的头灯扫过冰壁，突然停住——上面布满了细小的纹路，和测序仪里的基因链、海棠芽上的脉络一模一样。
“你看。”她伸手去碰，指尖刚触到冰面，整面墙突然亮了起来。青蓝色的光顺着纹路流动，像群被惊动的萤火虫，最终汇集成半只蝴蝶的形状，翅尖指向深处。
裴昭明的头灯照向那个方向。那里有扇半开的冰门，门轴处结着厚厚的冰棱，像长了层铠甲。“坐标就在里面。”他握住她的手腕，两人颈后的纹身同时发烫，“准备好了？”
顾明棠点头，却在推门时顿住了。冰门内侧刻着行字，是母亲的笔迹：“青蝶共振时，影子会说出真相。”
门后的冰洞里，竟摆着张石桌，和西合院里的那张一模一样。桌上放着个青铜匣子，盖子半开着，露出里面的银质钢笔——是母亲木匣里的那支。
“看来我们来晚了。”皇帝的声音从阴影里飘出来。他靠在冰壁上，黑色风衣下摆沾着冰碴，手里把玩着那半块青铜钥匙，“你母亲当年就是在这里，把青蝶基因的核心数据藏进了钢笔。”
裴昭明把顾明棠护在身后，手摸向腰间的匕首：“你到底想要什么？”
“想要本该属于我的东西。”皇帝站首身体，冰壁上的光落在她脸上，映出眼角的细纹，“当年若不是你父亲偏袒顾青辞，青蝶基因的成果怎么会落到你们手里？”她突然将青铜钥匙扔向裴昭明，“拿着，打开匣子看看，里面有你父亲的忏悔信。”
钥匙在空中划过道绿光。顾明棠伸手接住，两瓣残片在她掌心合二为一，发出嗡鸣。石桌上的青铜匣子突然自己打开，里面果然有张泛黄的纸，字迹是裴昭明父亲的：“月如，青蝶基因的副作用远超预期，勿再追查，否则会被时空反噬——”
字迹到这里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东西撕过。
皇帝突然笑了，笑声在冰洞里撞出回音：“看到了？他在怕！怕这力量被我掌控！”她的手突然指向顾明棠，“把钢笔给我，我可以让你们活着离开。”
顾明棠拿起钢笔，笔尖的银锈蹭在指尖，有点涩。她突然想起母亲笔记里的话：“钢笔的笔尖，能刺穿虚假的影子。”
就在这时，冰洞里的光突然暗了下去。裴昭明的头灯扫过冰壁，顾明棠猛地转头——他们的影子正从冰面上浮起来，变成两个黑色的人形，手里各握着把冰刃，正慢慢走向苏月如。
“这就是反噬。”皇帝的声音变了调，带着恐惧，“我说过，冰洞会偷影子——”
话音未落，影子己经扑了上去。顾明棠看见皇帝的影子从冰面升起，和她本人重合的瞬间，她的身体突然变得透明，像块正在融化的冰。
青铜匣子突然剧烈震动起来。顾明棠打开它，里面的钢笔开始发烫，笔尖流出银灰色的液体，在石桌上画出只完整的青蝶。青蝶展开翅膀的瞬间，冰洞的顶部裂开道缝，极光从缝里灌进来，将所有影子钉在冰面上。
“快走！”裴昭明拉着她冲向冰门。顾明棠回头时，看见皇帝的身体正在化作光点，她的影子在冰面上扭曲成青蝶的形状，嘴里似乎在说着什么，却被极光的轰鸣盖了过去。
跑出冰裂缝时，雪又开始下了。顾明棠的手被裴昭明紧紧攥着，掌心的青铜钥匙烫得惊人。她低头看，钥匙上的蝶形叶片正在脱落，露出里面的金属芯，上面刻着行极小的字：
“影子是时空的碎片，集齐三只青蝶，可逆转因果。”
远处的雪原上，突然传来翅膀振动的声音。顾明棠抬头，看见只巨大的青蝶从极光里飞出来，翅尖的颜色，和她掌心的胎记一模一样。
裴昭明突然按住她的肩，声音发颤：“你看它的翅膀——”
青蝶的左翼上，赫然映着苏月如消失前的脸，正在无声地说着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