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写‘蝶’字时，最后一笔会往上挑。”裴昭明指着那个“银蝶”的“蝶”，“这个是平的，像……”他顿了顿，喉结动了动，“像我父亲的笔迹。”
顾明棠的心沉了下去。父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她对他的字迹毫无印象。“你确定？”
裴昭明没说话，只是从背包里拿出个牛皮纸信封，倒出一叠泛黄的信纸。最上面那张是他父亲的字迹，笔画硬朗，收尾处都带着个小小的钩。他将信纸和笔记本并在一起，那个“蝶”字的收尾处，果然如他所说，一个上挑，一个平收，却有着惊人相似的起笔。
“他们……”顾明棠的声音有些发颤，“他们认识？”
“不止认识。”裴昭明将信纸收起来，动作很慢，像是在确认什么，“我父亲失踪前，最后一份研究报告的署名处，有个模糊的指纹，和你母亲留在研究所登记册上的指纹，吻合度百分之九十。”
车厢里的广播响了，报站的声音尖锐刺耳。顾明棠却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像有无数只银蝶在振翅。父母不仅是搭档，或许还是……她不敢想下去，只是攥紧了手里的晶体，凉意顺着指尖爬上来，让她稍微清醒了些。
“为什么他们要瞒着我们？”
裴昭明看着窗外掠过的树影，沉默了很久。“或许，他们觉得我们知道得越少，越安全。”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就像你母亲留下的诱饵，不是为了引我们找样本，是为了让我们避开真正的危险。”
顾明棠想起那个在玻璃罩里挣扎的标本，想起芯片上的“皇”字。真正的危险，是“皇帝”，还是青蝶谷本身？
班车在傍晚时分抵达中转站，一个建在山坳里的小镇。镇子很小，只有一条主街，两旁的房子都是木结构的，屋檐下挂着风干的兽皮。裴昭明找了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客栈，订了两个房间。
晚饭时，老板娘端来一锅炖肉，香气扑鼻。顾明棠没什么胃口，只是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米饭。裴昭明把肉最多的几块夹到她碗里，自己却只喝汤。
“明天雇马进山。”他放下碗，擦了擦嘴角，“从这里到青蝶谷外围，还有三天的路程，都是山路。”
“客栈老板说，最近山里不太平。”顾明棠想起刚才在楼下听到的话，老板说有科考队进了山，就再也没出来，“他劝我们别去。”
裴昭明的目光落在窗外，暮色里，远处的雪山像头蛰伏的巨兽，山顶隐在云层里，看不真切。“我们没有回头路了。”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钥匙开了花，银蝶要归巢了。”
顾明棠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忽然觉得那雪山像极了冰柜的门，而他们，正一步步走向那个零下八十度的世界。
夜里，顾明棠被冻醒了。窗外的风呜呜地叫着，像有人在哭。她摸了摸后颈，纹身烫得厉害，像是要烧起来。她翻身下床，想去敲裴昭明的门，走到门口时，却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咳嗽声。
她犹豫了一下，轻轻推开一条缝。裴昭明坐在床边，背对着门口，左臂的袖子被撕开了，那道蝶形红痕此刻红得像团火，边缘还在微微蠕动，像有生命般。他手里拿着那半块晶体，正往红痕上按，晶体接触皮肤的瞬间，发出滋啦的响声，冒起一缕白烟。
“嘶——”他倒吸一口冷气，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
顾明棠推开门，裴昭明猛地回头，眼里的痛苦还没来得及掩饰，像被戳破的气球。“你怎么……”
“它在扩散。”顾明棠走到他面前，看着那道红痕己经蔓延到了手肘，形状比白天更清晰，像只展翅的蝶，“为什么不告诉我？”
裴昭明避开她的目光，将晶体扔回桌上，拿起绷带胡乱地缠在手臂上。“小事。”
“这不是小事！”顾明棠抓住他的手腕，他的皮肤烫得惊人，“这是基因同化，对不对？就像你母亲没说完的那句话！”
裴昭明的身体僵住了。过了很久，他才缓缓点头，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是。拟态青蝶的基因会侵蚀宿主，最后……变成它的一部分。”
窗外的风声更紧了，像是有无数只翅膀在拍打窗棂。顾明棠看着他手臂上的红痕，忽然想起母亲残影里那句“同化”，原来指的是这个。
“那晶体……”
“只能暂时压制。”裴昭明抽回手，重新裹紧绷带，动作有些笨拙，“到了青蝶谷，找到真正的样本，或许能有办法。”
顾明棠看着他低垂的眉眼，睫毛在眼下投出片阴影，像只受伤的蝶。她忽然明白，他执意要去青蝶谷，或许不只是为了找样本，也是为了给自己找一条生路。
“我陪你去。”她轻声说，声音很稳，“不管是什么，我们一起面对。”
裴昭明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是复杂的情绪，像揉碎的星光。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顾明棠口袋里的防磁盒忽然亮了起来，青铜钥匙的光芒透过塑料，在墙上投出朵银色的花影。花影里，隐约能看见无数细小的银点在飞舞，像极了研究所里那些西散的银蝶。
“它们来了。”裴昭明抓起登山包，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比我们预想的要早。”
顾明棠跟着他冲出客栈时，看见夜空里飘着无数银色的光点，正从西面八方往雪山的方向汇聚。那些光点在空中盘旋、碰撞，发出细碎的嗡鸣，像在编织一张巨大的网。
“那是什么？”顾明棠的声音发颤。
裴昭明望着那些银点，脸色苍白如纸。“是被同化的人。”他的指尖冰凉，紧紧攥着顾明棠的手，“他们变成了银蝶的一部分，在往青蝶谷飞。”
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生疼。顾明棠抬头望去，那些银点在月光下闪烁，像极了母亲笔记里写的——银蝶落满谷。
她忽然明白了那句话的意思。
归途，亦是起点。
或许，青蝶谷从来不是终点，而是另一场同化的开始。
而他们，己经站在了这场风暴的正中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