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沅在黑暗中数着自己的心跳。
呆和尚的金线佛珠将他缠成茧状,每颗珠子都烙进皮肉,在皮肤上留下"封"字灼痕。最痛的是心口那把金锁——云无尘的剑气正不断从锁眼灌入,像冰锥般搅动内脏。
"第七夜了..."他对着虚空自语,喉间泛着血腥气。
忽然有杏花香飘来。锁链发出细微的"咔嗒"声,谢长沅感到意识被拽入某个温暖的漩涡。再睁眼时,他站在落英缤纷的杏林中,远处溪水边坐着个窈窕背影。
"又来这个梦。"他苦笑着低头,发现自己恢复了成年体态,只是手腕还缠着封印锁链。
溪边女子闻声回头。这是个谢长沅从未见过的姑娘,约莫二八年华,杏红襦裙外罩着月白纱衣。她左腕戴着与宁雨桐同款的锁纹,右腕却系着赤色丝绳,绳上串着七枚铜钱。
"谢公子气色比昨日好些。"姑娘拍拍身旁青石,"今日带了你爱的杏花酿。"
谢长沅没动。这个梦境太真实——他能尝到风里的甜香,看清姑娘睫毛上沾的花粉,甚至数得出她衣襟处绣的杏花共十八朵半。最可怕的是,姑娘身上有他熟悉至极的灵力波动...
"你到底是谁?"他指尖凝出杏枝,"为何能入我封印?"
姑娘不答,只是将酒盏推向溪水。酒液入水的刹那,溪底浮现出蓬莱岛的倒影:青铜巨树己生长至云端,每根枝条都串着无数"蚕茧"。其中一个茧突然破裂,掉出个浑身齿轮的婴孩。
"天工傀儡在自我进化。"姑娘的嗓音突然变成青岚的声线,"你兄长当年留下的后门...正在失效。"
谢长沅猛地掐住她脖子:"别用她的脸!"
女子面容如水面般漾开,变成呆和尚的模样:"贫僧说过...要小心成年后的自己..."接着又化作云无尘,"她体内有素月的残魂..."
最后定格成宁雨桐的脸,却带着素月特有的冷笑:"阿沅,你分得清现实与梦境吗?"
谢长沅在剧痛中惊醒。
封印他的石室正在渗水,水面飘着层七彩油膜。更诡异的是,他腕间的锁链不知何时松脱了,皮肤上浮现出与梦中女子相同的赤绳纹路。
"双向梦境?"他碰触赤绳纹路,脑海中立刻闪过陌生记忆——
三百年前的月夜,少年模样的自己躲在祠堂梁上,看素月将铜钱塞给某个小女孩。月光照出女孩腕间锁纹,与如今宁雨桐的一模一样...
"原来是她!"谢长沅突然明白为何对宁雨桐有天然亲近感。他尝试感应赤绳另一端,灵识却撞上堵"墙"——墙后传来齿轮咬合的声响,夹杂着女子痛苦的呻吟。
石室突然剧烈摇晃!某块砖石移开,露出呆和尚血肉模糊的脸。僧人的嘴仍被金线缝着,却从额心裂开道口子,传出模糊的声音:"快走...苏焱在用活人...喂树..."
谢长沅刚挣脱最后一条锁链,整面墙就轰然倒塌。烟尘中走出个意想不到的身影——青岚的竹杖插在腰间,原本枯瘦的手臂现在覆满青鳞,右眼完全竹节化。
"阿沅。"她开口却是苏焱的嗓音,"该回家了。"
谢长沅的杏花枝刺入自己心口。金锁碎裂的瞬间,整个蓬莱岛的杏树同时开花!纷扬花雨中,他化作流光遁入地底,身后传来苏焱的怒吼:"你以为逃回'核'里就..."
宁雨桐在逃亡途中突然跪倒在地。
腕间锁纹灼痛难忍,那些杏花枝条疯狂生长,转眼间将她裹成花茧。云无尘的剑气劈在花茧上,竟被反弹回来割破自己衣袖。
"谢长沅出事了。"宁雨桐在灵识中看到奇诡景象——谢长沅正在青铜树内部的甬道奔跑,身后追着无数齿轮傀儡。而甬道尽头是扇刻满锁纹的金门,门缝里渗出黑血...
最令她震惊的是谢长沅现在的模样:青年守缘使的左半身完全机械化,齿轮关节在外,但右半身却更加鲜活,甚至耳畔金纹开出了新的杏花。
"我们必须去青铜树!"花茧碎裂,宁雨桐拽着云无尘转向,"谢长沅在尝试重启天工核心!"
云无尘突然剑指她眉心:"你腕上为什么有赤绳?"
宁雨桐这才注意到,锁纹旁不知何时多了条赤色纹路,正随着心跳逐渐显形。更可怕的是,当她试图用灵力探查时,赤绳另一端传来谢长沅的剧痛——仿佛有千万根针正扎进眼球...
"共感咒?"云无尘的脸色难看至极,"你们什么时候..."
海岛突然倾斜!远处传来树木连根拔起的巨响。他们眼睁睁看着青铜巨树拔地而起,根系带出无数尸骸。那些"蚕茧"一个接一个爆开,掉出的不再是傀儡,而是半人半械的怪物。
最恐怖的还是树顶——呆和尚被钉在最高处的枝桠上,胸口金芒大盛。而苏焱正将手插入他胸腔,一点点拽出那把"钥匙"!
"来不及了..."宁雨桐的赤绳突然绷首,拽着她向巨树飞去。云无尘想拉住她,却被蜂拥而至的傀儡缠住。
在坠入树冠前的最后一瞬,宁雨桐看见谢长沅出现在金门前。他机械化那侧身体正在融化,而鲜活那侧举着片竹叶形状的玉坠...
青铜树内部是另一个世界。
宁雨桐跌落在由齿轮组成的沙滩上,"海水"是流动的水银,天空则是交织的金线。远处有座杏花盛开的孤岛,谢长沅的身影在花树下若隐若现。
"这是天工之心的里层。"熟悉的女声从身后传来。宁雨桐转身,看见梦中的赤绳姑娘站在水银海边,"三百年前,谢长明就是在这里分裂了自己。"
姑娘摘下左腕锁纹按在宁雨桐眉心。记忆如潮水涌来——
初代守缘使谢长明发现天工之心被污染后,将自己一分为二:恶念与机械相融成为"核"的守护者,善念则化作谢长沅游历人间寻找解药。而素月偷学的禁术,实则是谢长明留给妹妹的求救信号...
"你是素月的记忆体?"宁雨桐触碰姑娘的赤绳,感受到与谢长沅相同的波动。
姑娘的身影开始消散:"我是最后一个活傀的执念...也是连接你们的桥..."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小心金门后的..."
水银海突然沸腾!宁雨桐被浪头推向杏花岛,途中看见恐怖景象:海底沉着无数个"谢长沅",有的完全机械化,有的正在腐烂,最新的一具胸口插着杏花枝...
"娘亲终于来了。"真正的谢长沅在岸边接住她。青年守缘使现在处于诡异状态——左半身是精密齿轮组成的机械体,右半身却比人类还鲜活,连睫毛都沾着晨露。
他指向岛屿中央的金门:"苏焱己经拿到钥匙碎片...我们必须..."
整座岛突然倾斜。金门缝隙里渗出黑雾,雾中浮现苏焱扭曲的面容:"师姐何必着急?好戏才刚开始..."
谢长沅突然将宁雨桐推入最大那株杏树。树干吞没她的刹那,宁雨桐看见金门完全打开,而门里走出的身影让她血液凝固——
那是与她容貌相同的素月,只是双眼泛着噬魂晶的光泽,手中牵着个齿轮组成的"谢长沅"。
"欢迎回家,姐姐。"素月笑着捏碎手中赤绳,"这次换你当傀儡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