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沅正在清点心口渗出的齿轮。
自从半身机械化后，每当他情绪波动，就会有细小的零件从皮肤下钻出。此刻他数到第三十七枚时，杏花岛的天空突然裂开一道七彩缝隙。
"天工之心的排斥反应？"他抬头，耳畔金纹泛起警戒的红光。
缝隙中先探出的是一截修长的脖颈——覆盖着梅花鹿似的斑点，却在阳光下泛着金属光泽。随后是缀满铃铛的前蹄，最后才是抱着鎏金琵琶的少女面容。她睫毛长得惊人，眨眼时像两把缓缓开合的折扇。
"长颈鹿女..."谢长沅的机械左臂弹出刀刃，"霓裳阁也投靠苏焱了？"
异兽少女轻盈落地，蹄尖在齿轮沙滩上敲出清越的节奏。她没开口，但琵琶弦自动震颤，发出人声："谢公子别来无恙？妾身奉阁主之命，送还旧物。"
鎏金琵琶的共鸣箱突然打开，滚出个杏核大小的水晶瓶。瓶中悬浮着一滴血珠，正随着琵琶节奏变换颜色。
谢长沅的机械手指捏碎水晶瓶。血珠接触空气的刹那，整片水银海沸腾起来！浪涛中浮现出陌生记忆——
三百年前的春夜，少年模样的他跪在霓裳阁主面前，献上一缕缠绕着金线的白发。阁主将白发系在琵琶弦上，弹奏时整座楼的灯笼都变成了人脸...
"阁主说，这是您当年典当的'恻隐之心'。"长颈鹿女的长颈弯成优雅的弧度，"如今物归原主。"
血珠融入谢长沅心口。机械齿轮突然停滞，紧接着疯狂逆转！他痛苦地跪倒在地，看见自己机械化的部分正在剥落，露出下面新生的血肉。
"不可能..."他盯着恢复知觉的左手，"天工化的部分应该..."
琵琶弦突然绷断一根。长颈鹿女的表情终于出现裂缝："糟了，苏焱发现——"
水银海面突然凸起巨大鼓包。某个庞然大物破水而出，那是条完全由齿轮组成的巨龙，每片鳞甲都刻着"嗔"字。龙头上站着苏焱，他手中金线正连着呆和尚的脊椎。
"好一曲《还魂引》。"苏焱鼓掌，每下都激起金属回音，"可惜谢兄的'心'早被令兄吃了。"
宁雨桐在杏树内部看到了真相。
树干经络里流淌的不是树液，而是无数细小的记忆碎片。她触碰其中一缕，眼前立刻浮现谢长沅与长颈鹿女的初遇——
三百年前的乞巧节，少年守缘使追着某个盗走锁纹拓本的贼人闯入霓裳阁。长颈鹿女当时还是普通乐伎，正在为阁主调弦。谢长沅的鲜血溅在琵琶上，意外唤醒了她被封印的异兽血脉...
"原来是你帮他藏起了恻隐之心。"宁雨桐对着记忆里的长颈鹿女轻语。
新的记忆碎片自动涌来。她看见谢长沅每年七夕都去霓裳阁，用自己的一部分情感为代价，换取长颈鹿女用琵琶声镇压天工之心的躁动。最末次的交易尤为惨烈：青年守缘使剜出左眼，换阁主将他的"软弱"抽离封存...
"难怪他从不喊痛。"宁雨桐的赤绳突然发烫。通过共感咒，她看到谢长沅正在青铜树下与苏焱对峙——恢复知觉的左半身反而成了累赘，每个动作都带出大蓬血花。
长颈鹿女的琵琶声穿越空间传来。宁雨桐循声望去，发现树干某处嵌着块与众不同的年轮，纹路恰似琵琶面板。当她将锁纹按上去时，整株杏树簌簌抖动，树皮剥落露出内里的青铜结构。
"这是...琵琶的共鸣箱？"
树心空洞里蜷缩着个穿杏红襦裙的小女孩，怀中紧抱着半块噬魂晶。听到动静，她抬头露出与宁雨桐一模一样的脸："阿姐来取'调弦匙'了？"
谢长沅的机械右腿也被鲜血浸透。
苏焱的齿轮巨龙盘踞在金门前，每次吐息都喷出腐蚀性的黑雾。长颈鹿女的三根琵琶弦己断，修长脖颈被金线缠住，铃铛碎了一地。
"你以为找回'心'就能赢？"苏焱拽动手中金线，呆和尚便如提线木偶般跃起，一掌击在谢长沅后心，"这秃驴体内可是令兄的..."
谢长沅突然笑了。他放弃防御任那一掌落下，同时将杏花枝刺入自己咽喉！鲜血喷溅在金门上，那些锁纹立刻活过来，如蛇般缠住苏焱的金线。
"我当然知道。"他声音因气管破裂变得嘶哑，"所以才要你亲手打开'核'啊..."
宁雨桐的尖啸从天空传来。她骑着由杏花组成的巨鹰俯冲而下，怀中抱着个琵琶形状的木匣。更令人震惊的是她身后——无数赤绳从虚空射出，每根都连着个半透明的"宁雨桐"，看衣着竟来自不同时代！
"《霓裳》最后一章！"长颈鹿女突然挣断金线，残存的琵琶弦全部自燃，"快！"
宁雨桐将木匣抛向谢长沅。匣子在空中解体，露出里面竹叶状的玉坠，正是当年青岚给活傀小女孩的"调弦匙"。谢长沅的机械左臂抓住玉坠，毫不犹豫插进自己心口！
时间仿佛静止了。
青铜树所有齿轮同时停转，蚕茧里的傀儡纷纷爆裂。苏焱惊愕地发现手中金线正在消融，而呆和尚胸口透出纯净的金光——那根本不是钥匙碎片，而是...
"谢长明的眼睛！"苏焱第一次露出恐惧之色，"你们竟敢——"
金光暴涨。宁雨桐在强光中看见谢长沅的身体开始透明化，无数记忆画面从他体内涌出：三百年前分裂的真相、素月被污染的经过、初代岛主设下的真正封印...最后定格在长颈鹿女抱着琵琶，为少年守缘者轻轻哼唱《杏花落》的画面。
"原来你爱的是..."宁雨桐的赤绳突然断裂。她坠落时被齿轮巨龙接住，苏焱的手掐住她脖子，触感却异常温柔。
"师姐看清楚了？"苏焱的声音变成谢长沅的，"他爱的从来只是..."
宁雨桐在琵琶声中醒来。
她躺在杏花岛的残骸上，天空飘着七彩灰烬。长颈鹿女脖颈折断，却还在用最后的力气拨弦。不远处，完全机械化的谢长沅正与半人半龙的苏焱争夺那枚竹叶玉坠。
"调弦匙是双向的。"长颈鹿女的声音从琵琶腹中传出，"能修复...也能彻底瓦解..."
宁雨桐爬向谢长沅。随着距离缩短，她腕间断开的赤绳开始再生，这次浮现的不再是红线，而是由金色符文组成的锁链。当链条碰到谢长沅机械后背时，惊人的变化发生了——那些齿轮纷纷脱落，露出下面星光般的灵体本质。
苏焱发出不似人声的咆哮。他的左半身突然裂开，钻出个戴青铜面具的男人虚影："废物！首接启动涅槃程序！"
整座青铜树开始崩塌。宁雨桐在震荡中抓住谢长沅的手，两人接触的瞬间，锁链与赤绳交织成完整的锁纹图案。她终于听清琵琶声里隐藏的讯息：
"天工之心从来不需要封印...需要救赎的是..."
最后的记忆如醍醐灌顶。宁雨桐举起与谢长沅相握的手，对准金门内浮现的心脏虚影。他们的身体开始分解成光点，而长颈鹿女终于弹断了最后一根弦。
"恭喜二位..."琵琶碎裂成星芒，"找到真正的'调弦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