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狂风骤雨。
黑漆漆的夜倒扣在苍穹,从无尽处急急落下冰凉的冰雨。黑色的车子艰难地从雨幕下挪蹭而过,最后缓缓开进雕饰繁复的大门。
孙伏回来时卫星河很惊讶。她看着廖阿姨忙里忙外给孙伏擦头发换衣裳,问道:“这么大的雨,你怎么自已开车回来了?”
孙伏喝了一杯热乎乎的姜茶,缓了下神才道:“太累了,想早点回家。”
他全身都散发着微凉的水汽,额前发丝微湿,双眼透着疲惫。
“我先去洗澡。”
孙伏顾忌自已身上的寒气,隔着一段距离用嘴唇贴了贴卫星河的额头,便转身去了浴室。
廖阿姨放下热乎乎的茶便离开了,关门之际,卫星河隐约从门缝里看见孙牧一闪而过的身影。他的半张脸隐匿在门缝的阴影中,但眼珠子相当明亮,尤其是对上卫星河的时候,隐隐迸射出亮光。
门关上了,那一道身影也随之消失。
窗外的雨雪激烈拍打了一阵,现在反而有了停歇的态势。望着窗后的潮湿冰冷,卫星河逐渐开始发呆,眼前一会儿是齐昀景狂热的眼神,一会儿是孙牧亮如星辰的目光,相互交织,没个头绪。
屋内的灯光将夜色屏蔽在外。卫星河手中的手机稍一震动,偷眼便看到了全白的屏幕上几个显眼的大字——
“好好考虑我的话。”
只一眼,卫星河就将屏幕扣了过去,眉头不由得皱起。
孙伏一个澡洗了非常长的时间,出来的时候面容也是憔悴不已。
“你最近很忙啊?”
卫星河仰头正对上孙伏的下巴,隔着胸膛听见了他重重的叹息声。
“嗯,你知道,这两年国际大环境不太好,公司被迫转向国内业务,有些地方刚上手还不熟悉,总得盯着。”
他偏头在卫星河头顶落下一吻。
“尤其是跟卫生局跟医院交涉,里面的弯弯绕绕太多了。好累啊,还好回家能抱着你睡。”
卫星河拍了拍他的手臂以示安慰,脑子里却神游天外地思考“齐昀景”的事情。
“小宝?小宝?”
孙伏唤了半天才唤回她的注意力。
“嗯?”
她茫然地看着孙伏。
孙伏望着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最近怎么总是走神?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也分神,在想什么呢?嗯?”
“哦,没有啊?”
卫星河随口应付了一句,并没把孙伏的质问放在心上。孙伏见状却沉默着观察了卫星河半晌,拇指轻轻按揉她的脸颊。
她问:“怎么了?怎么这么看着我?”
如果是平常,她不会粗心到连孙伏这么明显的情绪变化也看不出来。但现在,突遇谜团的茫然和遭遇暧昧的飘忽完全占据了她的心神,以至于一向机敏的她短暂地忽视了孙伏的不同。
孙伏缓缓摇头。
“小宝,你好像很心不在焉。”
卫星河:“可能是忙的吧,工作上的事。”
孙伏换了个话题。
“刚才我上楼的时候正看见孙二在忙着收拾东西。我最近忙也没空管他,他是要走了吧?他跟你说了吗?”
“哦,说了,说是差不多今明两天。”
“嗯,”孙伏略沉吟,“他个性太张扬,跟你不是一路人。我不在的时候,他没烦你吧?”
卫星河摇摇头。
“没有,挺好的。”
她有些疲惫,先转过身去趴在枕头上假寐。孙伏没有再说话,过了一会儿也跟着爬上了床。
“这段时间实在是抽不开身。等过段时间这批仪器实验结果出来,我就能有时间陪你了,好不好?”
卫星河其实自已也很忙,并没有感觉出孙伏在与不在的区别,但还是应了句:“好。”
孙伏捏着她的手指,用鼻尖蹭了蹭她的后脑勺。
“好。”
*
深夜,骤雨方歇之时,窗外仍挂着湿漉漉的水迹,周边氤氲着白色的寒气。
卫星河是因噩梦惊醒的。
梦里,一团骇人的白光于空旷的原野上追逐着她,她拼命奔跑却只感觉双腿灌铅。白光即将追上来从背后吞噬她,千钧一发之际,她拼命向前一跃,正当她以为已经逃脱的时候,面前却正站着等待已久的齐昀景。她笑着看着她,向她张开怀抱,但卫星河几乎吓得毛骨悚然。
梦到这里就结束了。
卫星河猛然睁开眼,发懵片刻才意识到自已正躺在温暖舒适的卧室里。远处是静谧的城市远景,身后是听之安心的孙伏沉睡的呼吸声。
胸膛里的心脏几乎从喉咙里跃出。卫星河平复半晌,轻轻拉开孙伏的胳膊,起身给自已倒了杯水喝。
这样一醒,倒把她的睡意驱散了个干净。夜的安静似乎让她的思路更加清晰了,她坐在床边握着水杯发呆,脑内开始复盘白天所发生的所有事。
首先,作为本书的“女主”,齐昀景忽而跳出角色逻辑,向她透露出自已是作者的意思,并且非常突兀地要求她“功成名就”,尽管无论作为齐昀景还是作为作者,这在表面上都于她毫无益处;其次,她对自已说只要自已利用小说世界的悖论循环穿越赢得比赛,就会解答自已的所有问题,这就代表她现在出于某种顾虑不肯告诉自已实情,至于是什么原因现在还不得而知;
最后,齐昀景说,“你就是我,我就是你”,这句话卫星河暂时还没有想通是什么意思。不过……现在咀嚼起来,卫星河却毫无理由地直觉觉得齐昀景这句话没有骗她。齐昀景像是一个不加掩饰的欲望化身,冒进、贪婪、野心勃勃,似乎充满狂热的情感但又好像缺少情感。那句“没有人比我更爱你”,足以一瞬间击中卫星河的内心,霎时间一阵灵魂上的震颤。
是的,这就是她,今天见过的齐昀景仿佛是她最原始、最赤裸的样貌,未经理智道德约束过的样貌。
她低着头,望着昏暗中清澈的温水,脑子里混沌,但心里一片明净。
就在这时,一片发散的光线隐隐照亮了前方的地面。卫星河愣了一下,抬头望去,只见落地窗外隐隐可见隔壁透过来的一点光亮,被半透明的纱筛过,分外朦胧。
卫星河反应了一会儿才记起来那应该是孙牧房间的阳台。
是他把阳台灯打开了?他还没睡吗?
已经梳理清楚了齐昀景的事,负担也卸下去了一半。卫星河才重又记起傍晚时分客厅里的场景,心头微动。
与孙伏的结识、恋爱可以说是真真假假阴差阳错,到现在已经说不清其中的情分到底有几分。但对于孙牧,卫星河一直都可以清晰地分辨对他的归类——一种漂亮的、迷人的、具备快餐式刺激的精美甜食,闻着香甜吃着刺激味蕾,就好像是家里的小猫偷舔主人的牛奶一样美味。
但,猫是不能摄入太多乳糖的。孙牧也是这样,刺激但也就仅止于刺激,没有可以回味的余韵。
卫星河洞悉这一点,但也暂时无法逃脱被这种年轻漂亮的皮囊暂时迷住的兴奋感。
他在阳台吗?他今晚是不是想说什么话但是没来得及说来着?
她要不要去看一眼?
卫星河几次放下手中的杯子,还是踌躇不前。
窗外的灯光一直亮着,好像在等待,无言的等待。卫星河好像能猜到假如她走出这一步会发生什么,又好像猜不到。
隐约有脚步声传来。卫星河闭上眼,不确定自已是不是听错了,也不想去深思是谁的脚步声。
她只是在想,假如真如齐昀景所说,两部小说其实是上下册的关系,那么,是否意味着未来她一定会与孙伏分手,一定会与孙牧在一起?
她歪着头,悄悄咬自已的舌尖。
不明的脚步声反反复复,似乎有人无奈又焦灼地在不远处来回踱步。
去……看看吗?
卫星河捏着自已的发尾。
去看看吧,毕竟……孙牧长得真的很帅。
她低着头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