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枝桠在夜风里抖得簌簌作响,饕餮纹窗棂上的烛火忽地熄灭。
我挡在杜灵萱身前,玉珏在掌心烫出梅花状的印痕。
老槐树后传来铁器刮擦青砖的声响,那佝偻的影子突然化作三道残影。
"巽位生门。"杜灵萱的金线缠住我手腕猛拽,我们撞破西侧漏窗滚进正厅。
腐坏的帷幔扑簌簌落在肩头,她袖中金线钉入房梁,悬在半空的我看见地面青砖正以八卦方位轮转。
松脂燃烧的焦苦味里混着血腥气,八仙桌下突然刺出三寸钢刺。
我翻身甩出断箫击打东南烛台,机关咬合的闷响中,整面东墙轰然翻转,露出背后堆满傀儡零件的密室。
"二十年了..."沙哑的叹息贴着耳后响起,我反手扣住那人脉门却抓了满把稻草——披着灰袍的傀儡轰然倒地,腹腔里滚出半块刻着"天工"二字的铜牌。
杜灵萱的剑尖挑开傀儡面皮,露出底下焦黑的真容:"松香淬火,活人铸傀。"她抹开那人脖颈处的虎头刺青,"漕帮失踪的三当家。"
玉珏突然发出清越的宫调,我循着声波震颤望向房梁。
月光透过破洞照亮横梁凹槽,五具倒吊的尸傀睁着灌满松胶的眼睛,其中一具空荡荡的左袖管还在滴落尸油。
"他们用三百斤融化的紫檀木浇在我腿上。"苍老的声音从尸傀背后传来,木质轮椅碾过满地傀儡断肢。
老者右手的短刀插着半块茯苓糕,左腿膝盖以下是深褐色的檀木假肢。
我按住腰间玉笛:"茶楼的傀儡戏班..."
"天工阁的眼线。"老者掀开盖在腿上的毯子,密密麻麻的机簧零件在皮下蠕动,"当年我带着《天工秘录》出逃,他们就换了种方式让我'传承'手艺。"他敲了敲檀木假肢,内里弹出个带虎头标记的铜盒,"他们要的不是幻音诀,是能让死物和音律共鸣的机关术。"
杜灵萱突然甩出金线缠住老者咽喉,线头却在触及皮肤时迸出火星——老者耳后闪烁着青铜色泽的傀儡关节。
我笛声骤起,震碎他胸前衣料,露出心口嵌着的八卦铜镜。
"墨家心镜?"杜灵萱的剑僵在半空。
月光偏移的刹那,老者瞳孔缩成针尖大的孔洞,喉间发出齿轮转动的咯咯声:"幽谷...惊变...快..."
整座宅院突然剧烈摇晃,假肢里铜盒自动弹开。
泛黄的信笺飘落在我脚边,上面是父亲临终前教我认过的特殊音律符号。
玉珏此刻烫得几乎握不住,那些符号在眼前扭曲成父亲的脸。
老者突然抓住我的手腕,他指腹的机关纹路与玉珏裂痕完全契合:"乾坤幻音诀第八重,叫醒那些铁棺材里的..."檀木假肢突然爆开毒针,他最后的音节淹没在喉咙里迸发的齿轮咬合声中。
杜灵萱斩断老者头颅时,我正盯着他右手虎口处的旧伤——和七岁那年在父亲尸首上见过的齿痕一模一样。
滚落的头颅撞在墙根,最后凝固的表情竟是如释重负的微笑。
"他腿骨断面有被音波震碎的纹路。"杜灵萱用剑挑起半截檀木假肢,内侧刻着半阙我昨夜才吹过的《雨霖铃》。
月光突然被乌云吞没,我们怀里的铜盒同时发出蜂鸣,玉珏表面浮现出幽谷地形图,那些山脉轮廓正在缓缓蠕动。
我攥紧刻着天工二字的铜牌,父亲教过的音律密码在脑内自动拼接成曲谱。
杜灵萱突然用剑鞘压住我颤抖的手,她指尖的温度透过剑鞘传来时,我才发觉自己咬破了舌尖。
血腥气混着她袖中沉水香,在满地傀儡碎片里撕开道清醒的裂缝。
(正文)
老者的头颅在墙角撞出空洞回响,铜盒蜂鸣声刺得耳膜生疼。
我弯腰捡起那张泛黄信笺,父亲教过的音律符号在指尖跳动成断续的曲调。
杜灵萱突然扯住我后领往后拽,三枚带倒钩的铁蒺藜擦着鼻尖钉进青砖。
"机关还没停。"她甩出金线缠住房梁,借力跃上横梁时踢碎了半截尸傀。
我吹响玉笛催动幻音诀,音波震碎东墙暗格里的青铜机括,整座宅子的震动终于停歇。
檀木假肢里滚出的铜牌硌在掌心,我盯着上面残缺的虎头标记:"漕帮三当家,茶楼戏班,天工阁——"
"都是傀儡。"杜灵萱剑尖挑起块焦黑的皮肉,"活人改造成机关傀儡需要二十年功力,这老东西..."她突然噤声,剑锋划开老者后背的衣料,暗红色胎记形如展翅的鹰隼。
我喉咙发紧。
七岁那夜父亲被拖走时,我在血泊里见过同样的胎记边角。
玉珏突然发出尖锐的商调,铜盒里的地形图在月光下扭曲成流动的墨迹,幽谷轮廓像是会呼吸的活物。
"不能去。"
沙哑的声音从房梁传来,我们同时抬头。
老者无头的尸体竟还抓着横梁,胸腔里传出齿轮转动的闷响:"他们在幽谷...用铁棺...养着..."话音未落,他心口的八卦铜镜突然迸裂,暗绿色液体喷溅在杜灵萱的剑刃上,腐蚀出细密的孔洞。
我扯下帷幔裹住铜盒,父亲教过的《破阵曲》在脑内自动补全缺失的音符。
杜灵萱突然按住我手腕,她指尖沾着老者喉间的青铜碎屑:"天工阁用墨家机关术改造活人,二十年前你父亲..."
"就是发现了这个秘密。"我摸到铜牌背面的音律凹槽,当年父亲总用竹筷敲击碗沿教我认这些纹路,"幽谷里藏着能让死物和音律共鸣的机关核心。"
宅院外传来夜枭的怪叫,杜灵萱突然吹灭火折子。
月光透过破窗照亮她绷紧的下颌线:"漕帮的传讯哨。"
我们贴着墙根摸到后院时,腐坏的木门突然自动闭合。
我摸到门闩上残留的松香,杜灵萱的金线己经缠住墙头野枣树的枝干。
翻过院墙的瞬间,玉珏突然发出预警的语调,三丈外的老槐树上闪过铜镜的反光。
"别回头。"杜灵萱的金线缠住我的腰往左侧拽,淬毒的弩箭擦着右耳钉入石墙。
我吹响《破阵曲》的起调,音波震落树梢的铜镜机关,镜面折射的月光恰好照亮巷口追踪者的鹿皮靴——鞋帮上沾着茶楼特有的茉莉香灰。
穿过三条暗巷后,我在渡口石阶上绊到个竹篓。
杜灵萱突然拽着我跳进泊船,割断缆绳的瞬间,追兵的火把己照亮对岸的垂柳。
夜风裹着水腥气扑面而来,我摊开浸湿的信笺,那些音律符号遇水后竟浮现出父亲的小楷批注。
"西南七十里,雾锁天门。"杜灵萱用剑尖在船板上画出简略地图,"明日午时前会经过黑松林。"
玉珏在子时突然发烫,我掀开裹它的帷幔,发现铜盒表面渗出暗红色液体。
杜灵萱用剑鞘沾了点嗅闻:"是混合尸油的显形水。"她突然割破指尖滴血上去,铜盒机括弹开的刹那,幽谷地形图上浮现出血色的标记点。
船身突然剧烈摇晃,杜灵萱的金线缠住桅杆才稳住身形。
我摸到船底附着的藤壶异常尖锐,捞上来才发现是铸铁制成的监听机关。
音波震碎机关的瞬间,对岸传来重物落水声,隐约可见黑袍人转身遁入密林。
破晓时分,我们在黑松林边缘弃船登陆。
晨雾中飘来孩童哼唱的小调,词句竟与《雨霖铃》的变调暗合。
杜灵萱的剑穗无风自动,她突然将我推向右侧古松,树身瞬间被五枚透骨钉洞穿。
"傀儡樵夫。"她斩断从地底钻出的机关手臂,我吹响《破阵曲》的高潮段落。
音波与松涛共振,震出藏在地穴里的青铜齿轮。
那些齿轮表面刻着与玉珏相同的裂痕纹路,在朝阳下泛着血锈般的光泽。
正午的日头被浓雾吞噬时,我们终于望见幽谷入口。
两尊残缺的石像生脖颈处缠绕铁链,锁孔形状与我怀里的铜牌完全契合。
杜灵萱突然按住我掏铜牌的手,她耳尖微动:"谷里有东西在和你的玉珏共鸣。"
山风卷着腐叶擦过脸颊,我摸到石像生背后的凹槽残留着新鲜血渍。
正要凑近查看,玉珏突然发出刺耳的变徵之音,谷中飘来的雾气里夹杂着铁器摩擦的细响,像是无数口棺材在同时震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