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尚未散尽,青石板上己传来铁甲鳞片相撞的金属声。
南宫璃将最后三株赤焰藤埋进陶瓮,硫磺粉触到瓮底暗红色结晶的瞬间,蒸腾起带着铁锈味的薄烟。
她隔着烟雾望向东南角琉璃墙,昨夜用朱砂标记的砖缝里,果然又多了几道新鲜的划痕。
"东市十六家药铺的账册都在此处。"陆掌柜捧着紫檀木匣跨进门槛,袖口沾着未掸净的霜粒。
他身后两名着玄色鹤纹官服的男子正在查验柜台上的虹光藤,银质药勺刮过藤蔓表皮时,迸出的火星在晨光里炸成细碎金屑。
崔嬷嬷的枣木拐杖就是在这时重重磕上门槛的。
她身后跟着七八个挎着竹篮的妇人,篮中装着发黑的药渣。"各位大人明鉴!"她颤巍巍跪在满地碎金中,"老奴亲眼见着小姐用尸油养药,那赤焰藤的根须沾着人血才会发红光!"
御药司主事捏着藤蔓的手指骤然收紧。
南宫璃瞥见他腰间垂着的药玉突然泛起青芒——那是检测邪术的灵器。
陆掌柜急得要去捂崔嬷嬷的嘴,却被个挎着药渣篮的农妇拽住衣袖:"上月我家汉子用了改良金疮药,伤口里竟长出蛆虫!"
"既如此..."主事官突然将整株赤焰藤掷入青铜药鼎,鼎身蟠螭纹霎时变成血红色,"南宫小姐可敢当着全城药商的面,用这鼎重炼改良药材?"
南宫璃抚过袖口沾着的硫磺粉,指尖在鼎沿轻敲三下。
当啷声里,鼎内突然窜起三尺高的碧火,围观人群惊叫着后退,却见她随手抓起把盐碱土撒入火中。
青烟腾起时,东南角的琉璃墙忽然发出细微裂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墙根下剧烈翻涌。
"烦请大人取半斤陈年艾绒。"她将沸腾的药液舀进冰裂纹瓷碗,硫磺结晶在碗底凝成孔雀尾羽的形状,"再劳驾这位婶子..."染着蔻丹的指尖点在方才叫嚷的农妇腕间,"把您篮中所谓的'尸油'倒进来。"
崔嬷嬷的枣木拐杖突然横扫过来,药篮应声落地。
南宫璃早有预料般侧身避开,绣鞋尖却故意踢翻盛着暗紫色药渣的陶罐。
当啎啎滚动的罐子停在主事官脚下时,琉璃墙外骤然传来马匹惊恐的嘶鸣声。
"大人请看。"南宫璃用银簪挑起罐底黏着的结晶,硫磺火光照得她眉间朱砂痣艳如血珠,"这所谓尸油,实则是用三十七种矿粉调配的......"她突然抬高声音,字字清越如冰泉击石,"正与贵司三年前查封的魔教炼药术,同出一源呢。"青铜药鼎里的碧火舔舐着南宫璃的袖口,硫磺结晶在她指尖凝成细小的菱花。
她拈起一撮盐碱土洒入鼎中,火光骤然转青,映得东南角琉璃墙上的裂痕如同蛛网蔓延。
"赤焰藤遇硫则燃,这本是常识。"南宫璃用银簪挑起沸腾的药液,细流在空中划出琥珀色的弧线,"但若在煅烧时掺入陈年艾绒——"她突然将簪尖戳进农妇手中的陶罐,暗紫色药渣遇火即燃,腾起的烟雾竟在半空凝成半透明的人面。
围观人群响起倒抽冷气声。
御药司主事腰间的药玉突然迸出刺目青光,将烟雾人面灼烧殆尽。
南宫璃的绣鞋碾过地上散落的矿粉,鞋尖沾着的暗红色结晶与硫磺粉相融,在青石板上烙出凤凰尾翎的纹路。
"三年前魔教用活人试药,正是将血晶矿粉混入硫磺。"她突然扯过崔嬷嬷的檀木拐杖,杖头暗格应声弹开,簌簌落下的赭石粉与地上矿粉甫一接触,立即爆出猩红火星,"嬷嬷倒是把证物随身带着。"
崔嬷嬷布满褐斑的脸瞬间惨白如纸。
她猛地扑向琉璃墙,枯槁的手掌拍在昨夜新增的划痕上,墙外顿时响起尖锐的哨音。
南宫璃却早将浸透药汁的帕子甩在墙面,暗绿色汁液顺着砖缝渗入地底,哨音戛然而止。
"东南角的琉璃墙每夜寅时渗水,嬷嬷总说是我浇灌药田所致。"南宫璃的绣鞋踩住崔嬷嬷试图藏起的左手,靴底沾着的盐碱土正巧盖住她掌心渗出的黑血,"可这墙根下埋着的,分明是能吸食人血的鬼面菇孢子。"
御药司主事突然蹲下身,银质药勺刮过青石板缝隙。
沾染黑血的土壤在勺中滋滋作响,腾起的白烟里竟浮现出半张扭曲的人脸。
他猛地转头看向崔嬷嬷:"上月西市失踪的药农,竟是被你炼成了血引子?"
琉璃墙在此刻发出龟裂的脆响。
南宫璃望着墙外惊惶后退的马匹,突然将整碗药液泼向墙根。
沸腾的汁液渗入砖缝的瞬间,众人清晰听见地下传来婴儿啼哭般的尖啸,七八条猩红的菌丝从地底窜出,在晨光中化作灰烬。
"改良药材需用三十六道淬炼工序,比寻常制药多耗三倍灯油。"南宫璃从袖中取出本靛蓝封皮的账册,页角还沾着硫磺粉的焦痕,"这是崔嬷嬷克扣灯油的明细,多出来的银钱..."她突然翻开其中某页,指尖点在个朱砂圈画的"冥"字上,"都流进了城隍庙下的暗河。"
陆掌柜突然从人群中挤出,怀里抱着个沾满泥污的铁匣。"今晨在药田水渠里捞到的!"他颤抖着打开匣盖,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三十七个贴着符咒的瓷瓶,"每个瓶底都刻着魔教的莲花印!"
崔嬷嬷发出夜枭般的厉笑,枯瘦的手指突然插进自己发髻。
当啷一声,银簪落地时带出缕暗紫色的发丝,发丝触地即燃,竟在青石板上烧出个诡异的阵法图形。
南宫璃却早将浸透药汁的帕子甩在阵眼,硫磺粉混着赤焰藤汁液,瞬间将图形腐蚀成焦黑色。
"够了下作东西!"御药司主事突然暴喝,腰间药玉射出道青光捆住崔嬷嬷,"三年前魔教余孽用血阵炼药,害得北境三城瘟疫横行——"他转向南宫璃时目光复杂,"南宫小姐既能识破此阵,想必对魔教炼药术..."
"大人可还记得《百草注疏》第七卷?"南宫璃突然打断他,染着蔻丹的指尖划过青铜药鼎的蟠螭纹,"前朝药圣为解瘟疫,曾用硫磺煅烧法净化被污染的药材。"她将赤焰藤残渣撒入鼎中,腾起的青烟在空中凝成朵莲花,"魔教偷学的,不过是药圣典籍里的残章。"
琉璃墙外忽然传来骏马嘶鸣,金铃脆响由远及近。
南宫璃瞥见东南角裂缝里闪过半片玄色衣角,唇角勾起若有似无的笑纹。
她故意将药鼎碰翻,沸腾的药液泼洒在崔嬷嬷脚边,暗红色蒸汽裹着硫磺味漫过院墙。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晨雾时,御药司主事将盖着朱红官印的文书递给南宫璃。
文书边缘沾着硫磺粉的碎屑,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金红色。"三日后御药司将派药师前来..."他话未说完,突然盯着南宫璃袖口若隐若现的凤凰尾翎纹路,"南宫小姐这淬药手法,倒让我想起二十年前某个叛出药王谷的..."
东南角的琉璃墙轰然坍塌。
烟尘散尽时,南宫璃望着墙外泥地里半截玄色衣料,上面用金线绣着的莲花纹正在晨光中渐渐褪色。
她弯腰拾起片沾着露水的赤焰藤残叶,叶脉间凝结的硫磺结晶恰好拼成个残缺的"冥"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