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将冰锥贴着袖管藏好,后脖颈被夜露浸得发凉。
竹影扫过西墙青砖时,赵伯那盏油灯果然准时消失在马厩拐角——今夜是十五,老管家要去佛堂给老夫人添长明灯。
她踩着石臼翻上院墙,裙裾沾到爬山虎叶片的瞬间,忽然想起三日前晾衣绳断裂时,那截混着茯苓渣的竹节正好砸在裴氏赏的织金裙上。
桂花蜜裹着冰锥尖端,在月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
"咔嗒。"
冰锥卡进铜锁第三道簧片的刹那,林夏嗅到锁孔里残留的沉水香。
这种价比黄金的香料,绝不会出现在浆洗丫鬟的衣物上。
她将浸过桂花蜜的冰锥顺时针转半圈,听见锁芯发出类似蝉蜕裂开的轻响。
门轴转动的吱呀声惊飞了檐角的白头鹎。
月光像泼翻的牛乳淌进屋内,林夏的绣鞋踢到个圆滚滚的物件。
她蹲下身,借着漏进来的月光看清那是半截蜡油凝结的灯台——灯芯处还沾着墨迹。
"二十斤灯油......"她摸着灯台底部刻的"丙戌年冬"字样,喉咙发紧。
去年腊月库房报损的三十盏铜灯,此刻正七倒八歪堆在墙角,灯油凝固成诡异的青黑色。
樟木箱突然发出木板爆裂的脆响。
林夏掀开箱盖时,五六个塞着油纸包的青瓷罐滚落在地。
最底下那封火漆密信裂开道口子,露出"漕运"二字,盖着户部才有的朱雀纹官印。
"原来每月多领的灯油都用来融火漆了。"她指尖拂过信笺边缘的蜡油残渣,突然摸到凹凸不平的印记。
翻过来对着月光细看,半枚血玉扳指的压痕嵌在"裴"字落款旁,与沈木常年戴在拇指的那枚分毫不差。
瓦片猝然碎裂的声音惊得她攥紧信笺。
林夏转身要退,却撞进带着松烟墨气息的怀抱。
沈木玄色衣摆扫过满地密信,右手还握着沾满夜露的马鞭。
"侯爷怎么......"
"赵伯佛堂添的灯油,比平日少了两钱。"沈木的拇指按在她攥着信笺的手背上,体温透过染血的绷带传过来,"你当暗卫都是瞎子?
从你翻墙开始,己经有三拨人往这边来了。"
林夏感觉后腰抵上冰凉的剑鞘。
沈木左手握着的剑尖正微微发颤,在青砖地面划出断续的银线。
她突然注意到他衣襟沾着新鲜的血渍,袖口金线绣的云纹被利器割开三寸长的裂口。
窗外传来犬类呜咽般的风声。
沈木突然揽住她的腰跃上房梁,十几支淬毒的弩箭擦着发梢钉入方才站立的位置。
月光照亮他绷紧的下颌线,喉结滚动时带起压抑的喘息:"证据收好,东南角狗洞连着我的书房密道......"
林夏摸到袖中那封带血玉压痕的密信,突然发现沈木握剑的右手虎口处,有道新鲜的伤口正在渗血——形状竟与火漆印上的扳指纹路完全吻合。
沈木的呼吸扫过林夏耳垂,在血腥味里混入松枝燃烧的焦香。
他食指突然按在她唇上,房梁下传来裙裾扫过碎瓷的簌簌声,八宝璎珞步摇撞在门槛的声音清脆得像催命符。
"好侄女倒是会挑地方。"裴氏绣满金芍药的裙摆拂过满地弩箭,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掐住半截断裂的蜡油灯台,"侯爷这剑伤瞧着新鲜,莫不是翻墙时被野猫挠了?"
林夏感觉沈木揽在她腰间的手骤然收紧。
月光从瓦片缝隙漏进来,照亮他锁骨处还在渗血的齿痕——那是三日前裴氏养的西域獒犬留下的。
她突然明白为何方才弩箭都避开要害,裴氏分明是要活捉他们慢慢折磨。
"婶娘不如先解释漕运文书。"沈木剑尖挑起沾血的密信,火漆印上残缺的朱雀纹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红光,"户部上月刚报损的二十万两赈灾银,倒与这青瓷罐里泡着的官印颇为相配。"
裴氏涂着口脂的嘴唇微微抽搐,金镶玉护甲猛地划过身后侍卫的刀鞘。
林夏看到那人腰间挂着侯府侍卫统领的铜牌,袖口却露出半截靛蓝色刺青——是江南漕帮死士才有的标记。
"小心!"她突然扬手将装着桂花蜜的瓷瓶砸向烛台。
黏稠的蜜汁裹着火苗溅在密信堆里,瞬间烧着了裴氏拖地的裙摆。
沈木趁机拽着她滚下房梁,剑锋扫落悬挂的竹帘挡住追兵。
混乱中林夏摸到沈木腰间冰凉的玉牌,那是调动侯府暗卫的虎符。
她借着火光看清上面新添的裂痕,突然想起半月前厨房送来的杏仁酥——沈木咬到第三口时,玉扳指曾闪过同样的裂纹。
"接着!"沈木突然将染血的马鞭抛过来。
林夏翻身躲过劈来的弯刀,鞭梢卷住梁上垂落的麻绳用力一扯,整排樟木箱轰然倒下。
青瓷罐碎裂的声音里爆开呛人的白烟,满屋顿时充斥着刺鼻的硫磺味。
裴氏尖利的笑声穿透烟雾:"真当侯府是你林家后花园?"她身后突然亮起十几支火把,映出墙角狗洞处新砌的青砖。
林夏心头一凉,那本该通向书房的密道口,此刻正趴着只被毒箭射穿的黑猫。
沈木突然扣住她手腕疾退三步,剑锋划过地面迸出火星。
林夏感觉掌心被塞入个硬物,低头看到半枚染血的玉扳指——内侧刻着细如发丝的"昭"字,与密信上的血玉压痕严丝合缝。
"待会我说跑,你往东墙第三块活砖......"
话未说完,裴氏的护甲己经扣上林夏的肩膀。
沈木反手削断那截金护甲,自己后背却撞上侍卫的刀柄。
林夏听见布料撕裂的声音,看到他玄色外袍下露出绷带——分明是旧伤叠着新伤。
"侯爷的剑穗倒是眼熟。"裴氏突然盯着沈木腰间晃动的银丝结,染毒的指甲轻轻划过林夏颈侧,"三年前大婚那日,新娘子棺椁上挂的似乎也是这种同心结?"
林夏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她终于看清剑穗上缀着的玛瑙珠,正是当年母亲临终前塞进她手里的那颗。
沈木的瞳孔在火光里缩成两点寒星,剑锋突然调转方向刺向自己左肩——那里缠着的绷带应声断裂,露出深可见骨的旧伤。
"三年前腊月初七的刀伤,婶娘可还记得?"沈木任由鲜血染红衣襟,剑尖挑起个滚到脚边的青瓷罐。
罐底沾着的胭脂色粉末簌簌落下,在火光中爆出幽蓝的磷光。
裴氏精心描画的柳叶眉突然扭曲。
林夏嗅到空气里弥漫的苦杏仁味,那是西域剧毒"美人醉"特有的气味。
她突然明白那些失踪的灯油去了何处——融化的火漆里混着毒粉,遇热即散成夺命烟尘。
"跑!"沈木突然将她推向东墙。
林夏手中的玉扳指重重磕在青砖上,第三块砖石应声翻转。
她回头时看见沈木的剑锋划过自己左臂,鲜血泼墨般洒向追来的侍卫,那些沾血的刀刃瞬间腾起青烟。
裴氏的尖叫声裹着火把爆裂的脆响:"放箭!
给我活捉那个贱人!"林夏跌进密道的瞬间,最后瞥见沈木玄色衣袍如夜枭展翅,将燃烧的密信抛向堆着硫磺的角落。
冲天火光里,他染血的唇角竟勾起若有若无的笑意。
潮湿的密道石壁上,林夏摸到数十道新鲜抓痕。
指尖传来的温热让她浑身发冷——这根本不是通往书房的密道,而是裴氏豢养獒犬的巢穴。
远处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混合着野兽喉间滚动的低吼,在狭窄的通道里撞出令人牙酸的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