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烛火被刃风扫得剧烈摇晃，林夏的月白裙裾沾着香灰，却稳稳踩住滚到脚边的东珠。
这些裴玉炫耀了七年的南海贡珠，此刻正裹着蛊虫黏液在青砖上打转。
"叮——"
沈木玄色广袖缠住匕首的刹那，林夏嗅到了铁锈混着沉水香的味道。
三年前也是这样腥甜的气息，她蜷缩在柴房听着喜轿远去的唢呐声，指甲抠进掌心的旧疤隐隐发烫。
"侯爷！"八叔公的龙头杖砸碎了供桌上的青玉烛台。
裴氏枯枝般的手腕被沈木牢牢钳住，刀刃在锦缎上划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林夏突然看清他腕骨内侧那道陈年齿痕——去年围猎时被雪狼咬的伤，此刻正抵在裴氏涂着凤仙花汁的指甲上。
"鹤顶红遇雪蛤粉会泛青斑。"她突然抬高声音，将金丝绦缠着的药包掷进铜盆。
火苗"轰"地窜起半人高，映得裴氏耳后红莲刺青里的蛊虫疯狂扭动，"您给父亲喂了三年狼毒，可曾尝过被蛊虫噬心的滋味？"
琉璃瓶突然在裴玉手中炸开，朱红蛊虫如血雨泼向裴氏。
沈木反手扯下祠堂黄幔罩住林夏，自己却闷哼一声——三寸匕首终究穿透三重锦缎，在他小臂划开道寸许长的口子。
"昭儿！"沈母翡翠禁步撞在青砖上碎成两截。
她竟踩着满地蛊虫疾步而来，绛紫翟衣拂过林夏发间时，落下片带着檀香味的金箔，"好孩子，当年你送我的双面绣百寿图，暗纹里藏着三十六味安神药材，当我真看不出来？"
裴氏突然发出夜枭般的笑声。
她甩开沈木的手扑向祖宗牌位，鹤头杖重重敲在暗匣机关处："你们以为赢了？
当年老侯爷的换命符......"话音戛然而止，暗匣里滚出的不是虎符，而是串褪色的五色缕——正是林夏及笄那年亲手编的端午长命缕。
沈木的血珠滴在青砖缝里，竟让躁动的蛊虫潮水般退去。
他顺势握住林夏冰凉的手，指腹轻轻她腕间被金丝绦勒出的红痕："疼吗？"
"这话该我问侯爷。"林夏扯下腰间药囊，金创药混着苏合香洒在伤口时，瞥见他锁骨下方有道新月状旧疤——正是三年前她情急之下咬的。
沈母捡起染血的和离书抖了抖，突然将供桌上的冷茶泼向裴氏："这武夷岩茶是用知夏种的露水煎的，弟妹喝了十年竟没尝出慈悲味？"她转身将林夏耳坠上摇摇欲坠的珍珠扶正，声音陡然凌厉，"来人！
把裴氏耳后的妖花剜下来喂蛊虫！"
窗外惊雷炸响，暴雨冲刷着祠堂飞檐上的嘲风兽。
裴玉瘫坐在香灰里，看着自己精心养护的丹蔻指甲被蛊虫啃食，突然尖叫着去抓林夏的裙角："那些东珠......东珠内层都刻着裴字......"
林夏轻盈地避开，绣鞋恰好踩住滚到沈木脚边的珍珠。
烛光穿过镂空鞋面，在地面投下个模糊的"昭"字。
沈木垂眸看着两人重叠的衣摆，任由血渍在袖口绽开朵墨梅——这次终于不是隔着祠堂窗棂偷看她扫雪的背影了。
祠堂的檀香被血腥气搅得支离破碎，林夏的指尖还沾着沈木衣袖渗出的温热。
她捏着金疮药的手突然被握住，沈木掌心那道贯穿掌纹的旧疤正硌着她的虎口——三年前她逃婚那夜，他徒手劈开柴房铁锁留下的伤。
"侯爷当真觉得我还会怕？"她故意用银剪挑开他浸血的袖口，露出那道新鲜伤口。
暗红血液蜿蜒过沈木腕间青筋，竟与三年前雪地里蜿蜒到她脚边的血迹重合。
那时她咬破他锁骨仓皇逃离，如今他却在蛊虫肆虐时用这双手替她挡刀。
八叔公的龙头杖突然重重杵地："当年老侯爷突发恶疾，原是裴氏用狼毒换了补药！"供桌上褪色的五色缕被穿堂风卷起，恰巧缠住裴玉试图藏进袖中的琉璃碎片。
林夏余光瞥见那碎片折射的寒光，突然想起去年端午撞见裴玉往雄黄酒里掺朱砂。
"母亲当心！"沈木揽住林夏急退两步，那道寒光己钉入裴氏发间金步摇。
裴玉怔怔看着自己发抖的手，指缝间渗出的蛊虫黏液正腐蚀着翡翠戒指——那是她及笄时从林夏妆奁里强夺的陪嫁。
沈母拾起滚落脚边的东珠，突然对着烛火转动珠面。
南海珍珠特有的虹彩里，竟显出个用苗疆蚀骨粉蚀刻的"裴"字。"难怪当年夏儿嫁妆里的珍珠全换了次品。"她将东珠掷向铜盆，火舌瞬间吞没了珠内蠕动的蛊卵，"把这对母女的指甲连根拔了，看看底下埋着多少蛊虫卵。"
暴雨砸在窗棂上的声音突然密集起来。
林夏感觉到沈木握她的手加重了力道，他玄色衣袖上的缠枝莲纹正被血渍晕染成诡异的紫。
三年前她正是被这花纹晃了眼，才在雪地里踩空摔进他怀里——那时他衣襟上绣的却是青竹。
"侯爷这伤..."她故意将捣碎的茜草根敷得重了些，满意地听到他喉间压抑的闷哼。
药杵撞击玉碗的清脆声响中，她指尖突然触到他腕间凸起的齿痕。
那是去年围猎时雪狼咬的，此刻在烛火下竟与沈木锁骨上她留下的牙印隐隐呼应。
裴氏突然发出凄厉的惨笑，被蛊虫啃噬得只剩白骨的手指抓住沈母裙角："你以为赢的是你？
当年老侯爷出征前..."她的话被突然涌入的冷风截断，沈木的暗卫如鬼魅般出现，将浸过雄黄的麻核塞进她嘴里。
林夏的耳坠忽然被什么扯动。
低头看见裴玉正用牙齿咬住她石榴石坠子，满嘴是血地嘶吼："你以为东珠刻字就是铁证？
你娘临终前攥着的金锁..."沈木的剑鞘己敲在裴玉后颈，力道精准得让她松口却不至毙命。
"金锁里嵌的西域地图，此刻正在我书房暗格。"沈木突然附在她耳边低语，呼出的热气拂过她颈侧旧疤——那是裴玉七年前用火钳烫的。
他指尖有意无意划过她藏在衣领下的伤痕，"三更天的梆子声敲到第五下时，暗格机关会转到白虎星位。"
窗外忽有惊鸟扑棱棱飞起。
林夏借着整理药箱的动作转头，恰见廊下闪过半片黛色衣角——那是侯府大管家昨日新换的秋装颜色。
她故意将染血的纱布抛向铜盆，火苗窜起时照亮了沈木骤然收紧的下颌线条。
当最后一只蛊虫在雄黄酒里化作青烟，沈母突然将林夏的右手按在祖宗牌位前的龟甲上。
冰凉的甲骨硌着她掌心旧伤，却不及沈母接下来的话令人心惊："三日后浴佛节，我要你以沈家宗妇身份去大相国寺点长明灯。"
暴雨声中传来瓦片轻响。
林夏抬头望向房梁阴影处，总觉得有双眼睛正盯着沈木流血的手臂。
她突然将药囊里剩下的苏合香全撒向炭盆，浓烟升腾时，果然听见西北角传来压抑的咳嗽声。
"侯爷可还记得..."她借着烟雾遮掩贴近沈木，指尖在他掌心快速划出"梁上"二字，"去年重阳宴，那只摔碎在裴玉脚边的琉璃盏？"
沈木的回应是将她突然拦腰抱起，玄色大氅裹住两人的瞬间，他袖中短箭己射向房梁。
瓦片碎裂声与闷哼同时响起，但等暗卫追出去时，只抓到半幅浸过艾草汁的衣料——正是浴佛节用来驱邪的香囊布料。
"看来有人等不及要看浴佛节的祭火。"沈木说话时喉结擦过林夏的额角，这个角度能清楚看见他颈侧暴起的青筋。
三年前她躲在送嫁队伍里时，曾见过这道青筋在他盛怒时如何跳动。
沈母突然将染血的和离书投入火盆，飞溅的火星在空中拼出个模糊的狼头图案。
林夏瞳孔骤缩——这是西疆巫族用来传递讯息的焚烟术。
她终于明白三年前父亲临终前，为何要在她手心画同样的图腾。
当更夫敲响三更天的梆子，祠堂仅剩的烛火突然被风吹灭。
在黑暗吞没视线的刹那，林夏感觉有冰凉的东西塞进手心——是沈木贴身佩戴的墨玉扳指，内侧还带着他体温的余热。
房檐滴水声里，她听见沈木用气音送来的话比任何时候都清晰："浴佛节那日，我要你亲手把金锁地图...交给戴着银丝面具的卖花人。"
祠堂飞檐的嘲风兽背后，黛色衣摆被雨水浸成玄黑。
斗篷下苍白的指尖正把玩着半枚鎏金香囊，囊中蛊虫在嗅到血腥气时疯狂撞击镂空花纹。
远处传来打更声，那人望着沈木窗上映出的两道剪影，突然将香囊系回腰间——那里还别着把镶有西疆狼牙的短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