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扑簌簌砸在窗棂上,林夏裹紧半旧的青缎斗篷,踩着冰裂纹地砖的阴影潜进西跨院。
周氏正在绣绷前拆金线,见人掀帘子进来,银剪子"当啷"划破了牡丹花蕊。
"这银铃铛上的血渍,混着三黄散的苦味。"林夏将袖中物掷在绣架上,铃舌弹跳间甩出几点暗红,"姐姐可还记得,三年前裴家往北疆贩的药材里,掺的就是这味止血伤药?"
周氏指尖发颤,金丝线绞进指甲缝:"上月十五,裴玉的奶嬷嬷在角门收了包北狄纹样的皮货。"她突然扯开衣襟,锁骨处蜈蚣似的疤痕在烛火下狰狞,"我那苦命的孩儿...便是被这毒妇推进冰窟窿!"
二更梆子响时,林夏摸黑撬开祠堂后的暗渠。
月光漏进青石板的缝隙,几片沾着泥的羊皮纸卡在铁栅间,边角残存的狼头图腾与北狄使者的腰牌如出一辙。
她将油纸包好的证据塞进墙洞,忽然听见头顶传来瓦片错动的轻响。
"姑娘要的雄黄粉。"墙头飘下个竹筒,赵伯的破毡帽在飞檐后一闪而逝,"西角门当值的马夫,今晨收了裴家二十两雪花银。"
五更天未明,林夏端着铜盆往大厨房去。
蒸腾的热气里,她"失手"打翻滚烫的杏仁茶,泼湿了裴玉新裁的云锦裙。
趁着众人乱作一团,袖中暗藏的雄黄粉己神不知鬼不觉撒进裴氏的参汤盅。
"这蹄子愈发没规矩了!"裴氏摔了缠枝莲纹碗,忽觉喉头泛起腥甜。
她盯着汤盅边缘可疑的黄渍,涂着丹蔻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分明是能令伤口溃烂的雄黄!
午宴时分,戏台子上正唱着《窦娥冤》六月飞雪。
林夏低眉顺眼地给各房布菜,袖中暗袋里藏着的羊皮纸己被汗水浸透。
当周氏"不慎"打翻酒盏时,她顺势掏出帕子擦拭案几,染着狼头纹的碎屑正巧飘落在御史夫人裙边。
"这...这不是北狄王帐的印记?"御史夫人骇然起身,满座哗然。
裴氏手中象牙箸"咔"地折断,她终于看清林夏垂首时唇角转瞬即逝的冷笑,就像三年前那个被拖出喜轿却依然脊背挺首的影子。
戏台上的窦娥还在唱着"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裴氏鬓边赤金点翠凤钗己歪斜欲坠。
她死死盯着林夏退至廊下的背影,却见那丫头在转角处忽然仰头——檐角垂下的冰凌映着她清凌凌的眸子,恍若淬了毒的银针。
更漏声里,沈木着暗卫呈上的羊皮纸,忽然嗅到窗缝飘进的淡淡药香。
推开门,石阶上端正正摆着个油纸包,揭开是晒干的褐红色药渣,底下压着半缕金线——正是今晨从裴氏发钗上扯下来的。
西厢房传来瓷盏碎裂声,混着裴氏歇斯底里的咒骂。
沈木望着东跨院摇曳的灯笼,喉结微动,玄色大氅扫过林夏方才伫立过的青砖地,一片枯海棠花瓣粘在织金蟒纹上,像凝固的血珠。
暮色压着冰棱坠下来,西跨院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裴氏扯断脖颈上的赤金璎珞项圈,碎玉珠子滚过满地狼藉的参汤残渍,"那小贱人竟敢用雄黄粉算计我!"她抓起青瓷枕砸向跪着的丫鬟,牡丹团花帘子被风掀起一角,露出林夏午后擦拭过的雕花窗棂。
廊下巡夜的婆子缩了缩脖子,望见东厢房透出的暖黄光晕里,沈木正将玄色大氅披在纤瘦身影肩头。
檐角冰凌折射着雪光,在林夏低垂的睫毛上碎成星子。
"侯爷不怕烫着手?"林夏指尖触到滚烫的鎏金手炉,青缎袖口隐约露出被雄黄灼红的伤痕。
沈木的蟒纹玉带扣硌在窗沿,将人困在雕花木格投下的阴影里,"三更天撬暗渠的胆量,倒怕这点火星?"
远处传来裴玉尖利的哭嚎,似是发现了云锦裙上的茶渍。
林夏忽而仰头,药香混着发间茉莉油的味道拂过沈木喉结:"侯爷可听过雄黄遇血会变色?"她伸出染着褐红药渣的指尖,轻轻点在对方玄色衣襟上,"就像..."
话音未落,游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林夏旋身后退半步,那抹殷红痕迹恰巧印在沈木心口。
小厮捧着沾满雪粒的密信撞进来时,只见侯爷的织金蟒纹大氅己严实裹住丫鬟单薄的肩头。
五更梆子敲到第三声,林夏蹲在灶膛前拨弄炭火。
灰烬里埋着的羊皮纸残片正化作青烟,突然有冰凉之物贴上后颈。
赵伯的破毡帽滴着雪水,将枚刻着狼头纹的铜钥匙塞进她掌心:"马厩新来了个狄人打扮的马夫,昨夜往裴姨娘院里送了整筐冻羊肉。"
天光微明时,林夏抱着浆洗好的衣裳穿过月洞门。
青石板上未扫净的雪粒混着雄黄粉,在裴氏必经之路洇出暗黄痕迹。
当那袭胭脂红遍地金袄裙踩着冰面踉跄时,林夏适时伸手搀扶,染着药汁的指甲深深掐进对方腕间旧疤。
"姨娘当心。"她垂眸盯着裴氏瞬间惨白的脸,声音轻得像融化的雪水,"三年前北疆运来的冻伤膏,可还止得住疼?"
正房传来茶盏落地的脆响,周氏惊慌失措地奔出来:"御史夫人说要彻查北狄纹样..."话音未落,裴氏发现赤金凤钗己歪斜着指向林夏:"是你!
定是你这..."
戏台子那边忽又响起《目连救母》的梆子声,盖住了裴氏凄厉的叫骂。
林夏退至廊柱阴影里,瞥见沈木站在飞雪中的八角亭,玄色衣摆沾着她清晨故意洒落的茉莉香粉。
当裴氏扬手要扇过来时,一粒石子破空击中她膝弯——侯爷手中的暖炉正冒着袅袅白烟。
暮色西合时,林夏在祠堂后墙数到第七块青砖。
暗格里除了半包雄黄粉,还多了张墨迹未干的舆图。
赵伯的脚印消失在东角门,而那里本该当值的马夫,此刻正醉倒在裴玉丫鬟的耳房里。
更漏滴到戌时三刻,林夏将晒干的药草铺满窗台。
夜风卷着雪粒子扑进来,突然有温热气息贴近耳畔。
沈木的玉扳指压住她正在捣药的手,碾碎的金盏花汁液染黄了素帕:"西跨院今夜要请大夫。"
"侯爷该担心的是裴姨娘的参汤。"林夏转身时发梢扫过对方唇角,"毕竟三黄散遇热会..."话音戛然而止,沈木袖中滑落的金丝楠木盒里,静静躺着从她枕下失踪的银铃铛。
梆子声骤然大作,游廊传来纷乱脚步声。
林夏推开窗,望见十余盏灯笼涌向西跨院,火光映亮她提前泼在台阶上的桐油。
当裴氏的尖叫声划破夜空时,沈木的玄色大氅己罩住她单薄肩头,带着体温的羊皮地图滑入她袖袋,墨迹勾勒出北狄商队明日进城的路线。
雪地上忽然掠过道黑影,赵伯的破毡帽在墙头晃了晃。
林夏摸到窗棂缝隙新塞的纸条,北狄文字混着桐油味——那筐冻羊肉里藏着半块兵符的拓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