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晖殿的琉璃灯在夜风中摇曳,陈砚卸下獬豸冠,任由墨发垂落肩头。案头的《问刑条例》摊开在 "婚姻篇",她指尖划过 "妻妾失序" 的条款,银簪上的獬豸纹在烛影里投下晃动的影 —— 这是她今夜第三次搁笔,窗外传来更鼓,却唤不来朱标的身影。
"陛下到。" 翡翠的通报声里,朱标带着夜露踏入暖阁,衮服未换,腰间却别着陈砚送的算筹荷包。他望着妻子案头堆积的卷宗,忽然轻笑:"朕就知道,你称病告假,是要躲在这里看律条。"
陈砚起身福礼,鬓边的银簪还沾着墨渍:"陛下可知,今日刑部呈的秋审案里,有三起 ' 停妻再娶 ' 案都判了 ' 无凭无据,不予追究 '。" 她展开其中一份卷宗,"扬州商妇李氏,丈夫失踪三年,归来时己在临清另娶,可按律......"
"按律," 朱标接过话头,"需妻族出具 ' 夫亡 ' 证明,可天下失踪者多是寒门,哪来的路引文书?" 他的手指划过李氏的诉状,"朕记得,《大明律》里 ' 妻妾 ' 条还是父皇亲订的。"
陈砚忽然握住他的手,触感如同案头的黄册般粗粝:"正是太祖爷定的律,才更该明白 —— 当年太祖微时,马皇后苦等他三年,若按现行律,怕也要被 ' 再娶 ' 了。" 她取出自己整理的《失踪案状表》,"去年应天城失踪一百三十七人,能寻回的不足三十,其中女子占七成,多因夫婿失踪后被族中侵夺田产。"
朱标的目光落在状表的 "乐户出身" 一栏,想起陈砚为从良女子争田产的往事。他忽然起身,从多宝格取下太祖亲赐的《大诰》抄本:"父皇在《大诰》里说 ' 妇人无子,许立嗣承产 ',可没说丈夫失踪,妻子就要任人欺凌。"
"所以臣妾想添一条," 陈砚指着条例空白处,"丈夫失踪满三年,妻可向官府申请 ' 立继承户 ',凭官牒守护家产,若夫归来时己有妻妾,以 ' 停妻再娶 ' 论罪,杖一百,离异。"
朱标忽然轻笑,指尖划过她眼下的青黑:"你呀,总把刑部的事带到椒房。" 他的语气却沉下来,"但朕知道,你是对的。上个月吏部还报,山东有世族借 ' 夫亡 ' 之名,夺了十七户寡妇的屯田。"
陈砚趁热打铁,又取出份《商税欺诈案宗》:"还有这事 —— 城南布商伪造路引,将私盐夹在布疋里,按律 ' 私盐论死 ',可他买通牙行,把盐税算成布税,最后只判了杖六十。"
"又是路引漏洞。" 朱标翻开宗卷,看见涉案布商的供状里写着 "牙行给了通关文牒",忽然冷笑,"朕前年刚重申 ' 路引需注明货物明细 ',这些蠹虫就钻空子。"
陈砚的银簪在路引模板上画圈:"臣妾想在路引上加印 ' 物货清册 ',每过一关卡,需商人和税吏双重画押,若货册不符,税吏同罪。" 她望向朱标,"太祖爷当年查空印案,为的就是不让文牒变废纸。"
殿外忽然飘起细雨,朱标替她披上孔雀纹锦袍,触到她肩头的薄茧 —— 那是多年握笔审案磨出的。他忽然想起还是太子时,两人在刑部后堂改科举条例,她总说 "律法是算筹,错一丝则天平倾"。
"明日早朝," 他忽然握住她的手,"朕让你随班奏事,把这两条新规提出来。"
陈砚抬头,看见他眼中的信任:"可世族定会反对,说 ' 妇人干政 '......"
"妇人?" 朱标忽然大笑,"朕的琼仪妃,是刑部左侍郎,是替天下妇人争公道的獬豸。" 他指向案头的律法卷宗,"当年父皇让马皇后协理六宫,便是要告诉天下,女子的才学,不输须眉。"
更鼓敲过三更,陈砚看着朱标亲手在新规上盖下 "钦定" 印,忽然想起初封琼仪妃时,他说的 "愿与卿共治天下"。此刻他的衮服上落着她的墨渍,她的鬓边别着他送的獬豸簪,分不清是夫妻,还是君臣。
"还有一事," 朱标忽然压低声音,"朕收到密报,燕王在北平私铸兵器,你那个 ' 物货清册 ',正好卡住他的铁器商路。"
陈砚的银簪在地图上的北平标记轻点:"臣妾在路引条例里加了 ' 兵器需明刻官造 ',往后燕山卫的铁器出入,都要过刑部的眼。"
朱标忽然将她揽入怀中,闻着她身上的墨香与暖阁的沉水香交织:"有你在刑部,朕便放心。" 他的声音里带着疲倦,"有时候朕想,若不是你执意入仕,此刻该在清晖殿绣花教子......"
"可臣妾更想在刑部," 陈砚抬头望着他眼底的血丝,"帮陛下看住律法的天平,不让它偏向任何一姓一族。" 她忽然轻笑,"再说了,绣房里的算筹,哪有卷宗里的算筹,能算出天下公平。"
晨钟响起时,朱标亲手为她簪好獬豸纹银簪,簪尾的流苏拂过她昨夜新写的律条。两人相视而笑,无需多言 —— 有些话,早己在无数个这样的夜里,化作了推动律法的笔力,化作了治理天下的默契。
清晖殿的烛火渐渐熄灭,陈砚望着案头的新规,忽然明白:当她既是琼仪妃,又是刑部侍郎时,手中的笔便有了双重重量 —— 一重写在卷宗上,一重刻在朱标心里。而这双重的重量,终将让大明的律法,成为悬在每个子民头顶的明镜,不论贵贱,不分男女,皆能照见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