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三刻,舒城县牢的潮气裹挟着铁锈味扑面而来,陈砚的獬豸纹官靴踏过青石板,靴跟撞击出清冷的节奏。她解下刑部官服,只着月白中衣,腰间银簪在牛油灯下泛着冷光 —— 这是她专为审讯江湖要犯设计的装扮,既保留官威,又卸去层层甲胄带来的压迫感。
地牢深处,赵无赦被九环铁链锁在花岗岩墙面上,左脸火焰状胎记在阴影中狰狞如活物。他盯着陈砚的银簪,忽然咧嘴一笑,露出两排被毒烟熏黄的牙齿:"陈大人深夜造访,是怕赵某在牢里着凉么?"
陈砚在离他三尺处站定,嗅着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蒜香 —— 这是她让狱卒在砖缝里嵌了蒜片,专治赵无赦的 "幽冥散"。"你该关心的,是自己这条命还能留多久。" 她指尖划过石墙上的水渍,"应天刑部的诏狱,比这深三倍,那里的牢头最会对付江湖人。"
赵无赦的瞳孔微微收缩,却仍梗着脖子:"怕什么?杀人越货本就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营生。" 他忽然盯着陈砚的银簪,笑意更浓,"不过大人这簪子... 倒像是宫里的款式?"
"你倒是眼尖。" 陈砚忽然解开中衣领口,露出颈间玉坠 —— 双龙戏珠纹的羊脂玉,正是当今皇帝朱标所赠。赵无赦的笑容终于僵住,他闯荡江湖二十年,自然认得这是皇家信物。
"本宫乃琼仪妃,兼领刑部左侍郎。" 陈砚的声音骤然冷下来,"你杀的李秀娘,是本宫在国子监的同窗。今日若不吐实,本宫便让你尝尝 ' 梳洗之刑 ' 的滋味 —— 用沸水浇背,再用铁刷去皮,比你那些锁喉钉痛快百倍。"
赵无赦喉结滚动,额角渗出冷汗。他见过太多权贵杀人灭口,却从未想过眼前的女官竟有这般身份。沉默片刻,忽然低笑:"娘娘若保我不死,赵某便知无不言。"
"本宫可保你免死,但须囚入应天诏狱,终生不得踏出半步。" 陈砚抛出橄榄枝,"说吧,王家给了你多少好处,为何杀李秀娘?"
"五十两黄金,外加三张盐引。"
"拿人钱财?" 陈砚冷笑,"五十两黄金、三张盐引,就值得你杀了舒城县的李教谕?" 她忽然逼近,银簪几乎抵住对方咽喉,"李秀娘临死前攥着你的头发,指甲缝里的皮肉,此刻正在仵作房里验血型 —— 你当刑部的验伤局是摆设?"
赵无赦的后背紧紧贴住石墙,铁链发出哗啦声响:"娘娘想知道什么?"
"谁让你烧了县衙的证据?王家大郎还是二郎?" 陈砚退后半步,袖中滑出张五的断齿,"还有这个锦衣卫,他撞见你时,是不是喊出了 ' 血手阎君 ' 西个字?"
赵无赦盯着断齿,终于松口:"是王家大郎给的火折子。他说证据藏在老槐树的铁盒里,让我做完事顺路烧掉。" 他忽然望向地牢角落的蒜片,"那铁盒有机关,我刚浇上灯油,就听见你们的脚步声。至于那锦衣卫..." 他扯了扯左手虎口的抓痕,"他躲在豆腐坊的灶台里,被我用 ' 幽冥散 ' 逼出来的。"
陈砚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强压下想起张五头颅的剧痛:"王家为何要杀李秀娘?她不过是个办女学的教谕。"
"办女学?" 赵无赦忽然低笑,"娘娘怕是不知,那女人在王家钱庄查到了私铸铜钱的账册。整整二十箱开元通宝,模子是从扬州盐商那里弄来的。" 他忽然凑近,压低声音,"更妙的是,每箱铜钱底下都压着盐引,淮南盐商的船队,每月十五都会在扬州渡口卸货..."
陈砚的瞳孔骤缩。私铸铜钱与贩卖私盐,都是诛九族的大罪。她从袖中取出朱标密函里的锁喉钉:"证据呢?你杀她时,账册在哪里?"
赵无赦盯着铁钉,忽然吐出藏在舌下的蜡丸:"王家老宅的后宅密室,第三根廊柱下有暗门。" 他看着陈砚接过蜡丸,忽然冷笑,"娘娘就不怕我藏着毒药?"
"你不会。" 陈砚用银簪挑开蜡丸,里面是张画着双鱼纹的地形图,"你清楚,只有活着,才能换得诏狱里的半条命。" 她转身对守在门口的陆昭说:"去庐州府调卫所兵,带上这个。" 将朱标玉坠塞进对方手中。
赵无赦望着陈砚的背影,忽然喊住她:"娘娘可知,王家密室里还有本账册,记着给应天某位大人的 ' 孝敬 '?" 他看着陈砚猛然转身的模样,笑得更畅快,"赵某不过是刀尖上的蝼蚁,真正的大鱼..."
地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锦衣卫闯入:"大人!王家老宅方向有火把移动,怕是要转移货物!"
陈砚将地形图塞进衣襟,对陆昭说:"你带十名锦衣卫护送赵无赦去应天,沿途严加看管。" 又转向庐州卫所的百户,"你随本宫去王家,带二十名带甲卫士,走西侧水道。" 她忽然想起什么,回头对赵无赦说:"若你敢耍花样,本宫就让诏狱的人给你尝尝 ' 抽肠刑 '。"
走出地牢时,陈砚摸了摸腰间的银簪,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赵无赦没有死,这枚定时炸弹握在手中,既是威胁也是钥匙。当她带着卫士摸到王家老宅后巷时,正看见几个黑影抬着木箱往马车上搬,箱角露出的开元通宝,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青芒 —— 正是私铸铜钱特有的色泽。
"包围宅子!" 陈砚一声令下,二十张弩机同时对准正门。卫所百户带人撞开侧门的瞬间,王家大郎的喊叫声从后宅传来:"护着密室!谁让你们动的!"
陈砚带着陆昭冲进后宅,依照地形图找到第三根廊柱。当暗门开启的刹那,成堆的盐引和账册映入眼帘,最上面的一本,赫然记着 "琼仪妃千秋金" 的字样 —— 这是王家准备的攀附证据。她冷笑一声,将账册收进绣春刀的刀鞘,转身时正看见赵无赦被押解着经过角门,他朝她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子时初,王家老宅的灯笼全被砍灭。陈砚站在堆满私铸铜钱的院子里,听着远处传来的马蹄声 —— 那是陆昭护送赵无赦前往应天的方向。她摸了摸袖口的地形图,忽然发现背面还有行小字:"七月十五,扬州盐船,货主姓周"。这是赵无赦用指甲刻的,周姓,正是淮南盐商的首姓。
"大人,抓到王家大郎了!" 卫所百户押着个穿锦袍的胖子过来,正是王家大郎。他看见陈砚腰间的银簪,突然在地:"娘娘饶命!都是赵无赦出的主意..."
"闭嘴。" 陈砚盯着对方腰间的双鱼纹玉佩,与李秀娘案发现场的残片严丝合缝,"带下去,明日随本宫去应天。" 她望向东方渐白的天际,忽然想起地牢里赵无赦说的 "真正的大鱼"。或许,这个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血手阎君,终究还是留了一手 —— 但此刻,她手中握着的,己是能让王家万劫不复的证据。
回到县衙,陈砚立刻提笔给朱标写密折,将私铸铜钱、盐引账册与赵无赦的供词一一记录。末了,她特意注明:"赵无赦虽未死,但己服下本宫特制的百日醉,每月初一需服解药,否则筋骨寸断。" 放下笔时,天边己泛起鱼肚白,案头李秀娘的镇纸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仿佛友人在天之灵,终于能得见真相大白的曙光。
地牢里,赵无赦盯着石墙上的蒜片,忽然轻笑。他知道,自己这条命暂时保住了,但更清楚,陈砚留着他,不过是为了钓出更深的鱼。当陆昭递来掺了解药的粥时,他忽然问:"你们就不怕王家还有后手?"
陆昭冷笑:"有我家大人在,任他什么后手,都是死手。"
赵无赦低头喝粥,舌尖尝到一丝苦味 —— 那是百日醉的余味。他忽然想起陈砚亮明琼仪妃身份时的眼神,冰冷如刀,却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痛。这个女人,或许真的能让他看清,在这吃人的世道里,律法与皇权交织的光,究竟能不能照亮暗无天日的地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