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
秦御的声调陡然拔高。
随行的宫人们连带着李敬喜皆顿时屏住呼吸,连风雪的声音似乎都停滞了一瞬。
诵什么经,要七日?
还是说,自己今早的做法太过于残暴,让她害怕了?
秦御转身踏上龙辇,玄色大氅在雪夜里划出一道凌厉的弧度。
“去长宁宫。”
秦御的声音平静,但听在众人耳中,却夹杂着暴风雨来临前的可怕。
“摆驾——长宁宫。”
李敬喜朗声传报。
龙辇平稳却迅速的行走在大雪纷飞的宫道上,秦御看着越来越近的长宁宫。
突然,他手一抬。
李敬喜见状连忙吩咐龙辇停下。
众人躬身立在龙辇旁,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风雪簌簌,落在秦御的肩头,积了薄薄一层,他却浑然未觉。
座上的帝王眸色深沉,眼底压抑着冷峻神情。
此时的秦御,眼前浮现出凌霄那双总是平静如水的眼睛。
温柔,却也倔强。
她会怕孤吗?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秦御眉头微蹙,胸口莫名发闷。
他今日雷霆手段,本就是为了震慑后宫,可若是吓到了她......
秦御望着远处长宁宫隐约的灯火,眸色渐深。
风雪中,帝王终是轻叹一声,抬手拂去肩上积雪。
“罢了。”
李敬喜听见秦御低哑的声音自上方传来。
他仰起头,只见帝王眉间映着深深的倦色。
“回紫宸殿。”
李敬喜愣了一息,他迅速反应过来,朗声报道:“摆驾——紫宸殿。”
龙辇在风雪中掉了个头。
那个女人心思细腻,还是......多给她些耐心。
长宁宫的佛堂内,青烟袅袅。
楚霄身着素衣,跪在蒲团上。
她手中佛珠缓缓转动,唇间诵经声不断。
可那双眸子却清明如雪,哪有半分惶恐不安。
“公主。”
莞儿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凑近她的耳旁,低声道:“陛下回去了。”
凌霄指尖的佛珠微微一顿,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转瞬即逝。
“七日......”
她轻声呢喃,抬眸望向佛龛上供奉的观音像。
慈悲的菩萨低眉垂目,仿佛在怜悯这深宫中的芸芸众生。
她与江隐霜约定十日后的寒山寺见面,她有太多疑问想要当面问一问这个周朝遗民。
可她身处后宫,又如何能出得去这皇宫。
唯有倚靠太后。
每年太后寿辰结束后的第十日,太后便会率王后一同登上寒山寺诵经祈福,并于寺中禅修七七西十九天。
她要把握住这个时机,她要与太后一同前往。
而在寺庙内静心养性的这段时日,她也能稍微在后宫的浑水中抽身,觅得些许宁静。
她知道,此番秦御的雷霆手段下,萧端仪肯定将自己恨之入骨。
只怕以后要面对的,就不止在她宫中安插眼线这般简单的事了。
她闭上了眼,前世的画面接踵而至。
被陷害、被打入冷宫、被用刑......最后勒死在皇宫里。
凌霄回忆至此处,她的双眼猛地睁开,眼底一片冷冽。
这些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第二日,清晨的雪光透过窗户,佛堂内的青烟尚未散尽。
凌霄依旧跪在蒲团上,素衣墨发,背影清瘦如竹。
“跪了一夜,膝盖不疼么?”
一道慈蔼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楚霄回头,见太后扶着云嬷嬷的手站在殿门处。
“给太后请安......”
凌霄就要站起来行礼,双膝却在此时骤然一软,就要瘫倒在地。
莞儿眼疾手快,急忙给扶稳。
“免了。”
太后踱步到她身旁,看向她面前的蒲团和展开的经书,缓缓叹了口气。
“听说,陛下昨个儿在坤元殿处置了两个你永乐宫的宫女。”
凌霄垂眸,长睫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妾身惶恐,实在不安。”
太后手一挥,云嬷嬷搬来一个矮凳,扶着她坐下。
“那两个贱婢。”
太后苍老的嗓音却不失威严。
“一个当众献媚不成反倒御前失仪,另一个......”
她转过头,看向默默立在一旁的凌霄。
缓缓道:“另一个竟划坏了你绣了一个多月的经文。听说,那才是你要进献给哀家的生辰礼。”
太后叹息着摇了摇头,伸出指尖嗔怪的指了指凌霄。
“你受了这般委屈,怎么不知道同哀家说!你还惶恐?巴巴的在佛堂跪了一晚上,你何错之有啊!”
凌霄装作大受震撼的模样,眼眶倏地红了。
她声音轻颤:“太后明鉴......妾身只是......只是怕给太后添麻烦。”
太后拍了拍她的手背,眉目里皆是真心实意的心疼。
“傻孩子,这后宫之中,唯你最是贴心,最得哀家意,哀家定是要护着你的。”
“陛下知晓你受了委屈,惩戒了那两个婢子,也是在敲山震虎。”
凌霄抿了抿唇,声音轻得似叹息。
“陛下好意,只是为妾身杖毙宫人,六宫皆惊。妾身……不敢承这份恩宠。”
太后忽然轻笑一声:“所以,你倒是聪明,知道往哀家这儿躲。”
殿外传来窸窣的脚步声。
云嬷嬷端来一碗冒着热气的姜茶:“太后嘱咐奴婢熬了姜汤,柔婕妤喝了暖暖身子吧。”
太后接过茶碗,亲自递到凌霄手中。
“喝了吧,这寒冬腊月的,昨晚在佛堂跪了一夜,寒气都入骨了。”
凌霄双手接过瓷碗,她垂眸,柔声道:“是,多谢太后关怀。”
太后看着凌霄,突然问道:“你当真要在佛堂躲七日?”
楚霄动作一顿,蒸腾的热气氤氲了她的眉眼。
“那两名婢子好歹是永乐宫的宫女,如今骤然身亡,妾身好歹为她们诵经,以求超度亡魂,望她们来生改邪归正,做个良善之人。”
太后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赞叹道:“旁人若遇到这般刁奴,只怕恨不得将他们除之而后快,哀家没想到,你被她们陷害,却还能保持本心不改。”
“可是楚丫头,在这后宫,不是你不害人,人就不害你的。你这般良善,倒是容易叫旁人拿住软肋啊。”
太后语重心长的教诲听在凌霄耳中,她知道太后是真心为了她好。
凌霄垂眸恭敬道:“是,妾身晓得了。”
太后站起身,云嬷嬷连忙上前搀扶。
走到殿门口时,太后忽然回头。
意味深长道:“御儿那小子,生性凉薄,今早竟破天荒的来长宁宫请安了。”
凌霄猛地抬起头,怔怔地望着殿门口太后转身离开的背影。
只见太后挥了挥手,边走边缓缓道。
“罢了。就给你时间好好想想吧。”
“哀家这儿虽不甚华丽,但在这后宫之中,是个不可多得的清净地方。”
“你且安心待着,量谁也不敢打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