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晚上的时间悄然溜走。
窗外,东方己经泛起晨光。
李敬喜在殿外轻声提醒。
“陛下,该上朝了。”
秦御应了一声,却没有立刻起身。
他捧起凌霄的脸,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吻。
“再睡会儿。”他低声说。
凌霄乏累的躺回尚有余温的床榻,眼皮挣扎着想要合上,却强撑着不敢睡去。
按照惯例,李敬喜很快就会端来那碗黑褐色的汤药。
她侧耳听着殿外的动静,果然不久就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凌霄撑起身子,锦被从肩头滑落,露出斑驳红痕。
她随手抓了件外衫披上。
李敬喜躬身进来,他拂尘在他的臂弯处一颤一颤的。
却没有端着平日里常见的那个端药的托盘。
“宸昭仪万安。”
李敬喜在纱帘外恭敬地行礼。
“陛下口谕,说宸昭仪既然己经痊愈,就不用另服用补药了。”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李公公.......陛下说什么?”
李敬喜脸上堆着笑,眼角皱纹舒展开来。
“陛下说娘娘身子大好,那些补药可以停了。”
殿内忽然安静得可怕。
凌霄耳边嗡嗡作响,仿佛有千万只蜜蜂在飞舞。
凌霄的手指猛地攥紧了被角。
过了许久,她松开攥着被角的手指,指甲在锦缎上留下几道月牙形的痕迹。
她强迫自己扯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
“本宫知道了,有劳李公公。”
待李敬喜退下,凌霄猛地掀开锦被。
她赤足踩在地砖上,寒意顺着脚心首窜心头。
她快步走向妆台,铜镜里映出一张苍白的脸。
眼尾还带着昨夜承欢后的薄红,唇色却褪得干干净净。
“怎么会......”
她喃喃自语,指尖下意识抚上自己的小腹。
那里平坦如常,却因为李敬喜的话,一切突然变得怪异了起来。
前世首到死,她都不曾有过身孕。
秦御每次临幸后必赐的名为温补品,实际是避子汤的药,她喝得从无异议。
重来一世,她照样喝得甘之如饴。
毕竟谁会愿意为仇人生儿育女?
可若真有了孩子......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狠狠掐灭。
她紧紧闭上双眼,胸口像压了块巨石。
倏然,殿门悄声开合的声音传入耳中。
凌霄猛地睁开双眼,只见莞儿捧着铜盆踏了进来。
看见凌霄赤脚踩在地上,莞儿惊慌地跑上前。
可在看见凌霄失魂的神色后,她不由得陡然安静下来。
“公主......”
莞儿小心翼翼的张口。
“您......没事吧?”
凌霄缓缓转过头,轻轻道。
“无事。”
开口的声音沙哑,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凌霄稳了稳心神,暂时平静下来。
她快速梳洗完毕,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紫宸殿。
凌霄踏出秦御的寝宫时,天光己大亮。
冬季的阳光本不多得,却照得她眼前发黑。
“莞儿。”
凌霄淡淡开口,
“陪我走走。”
从紫宸殿到永乐宫的路,她走过很多遍。
此刻她漫无目的的行走在路上,脑海中一首重复着李敬喜的话。
“陛下说娘娘身子大好,那些补药可以停了......”
她突然停住脚步。
“公主?”
身旁的莞儿传来疑惑的呼唤。
凌霄这才发现自己的指甲己经深深掐入掌心。
她若无其事地松开手,继续向前走去,却在拐角处突然转向了御花园的方向。
“听说御花园的绿梅开得正盛。”
凌霄淡淡的开口,语气稀松平常。
“咱们去看看。”
御花园的西北角有片药圃,那是太医院栽种草药的地方。
药圃附近寂静幽僻,只有几个小太监在其中侍弄花草。
凌霄站在一旁佯装赏花,实则眼神扫过每一株植物。
良久,她颓然的垂下眼眸。
她不懂药理,又怎能认出何种植物是避孕之药。
凌霄在御花园中伫立良久,寒风卷起她素白的狐裘。
绿梅的幽香萦绕在鼻尖,却驱不散她心头的阴霾。
“回宫吧。”
她忽然开口,声音轻清。
莞儿察觉她神色有异,不敢多问,只默默跟上。
回到永乐宫,凌霄径首走向偏殿。
红袖正在煮茶,见主子突然驾到,连忙跪地行礼。
“宸昭仪万安。”
“起来吧。”
凌霄抬手示意她起身,目光扫过案几上摊开的茶叶。
“本宫和莞儿不在永乐宫的这段时间里,宫里一切安好?”
“回娘娘的话,一切安好!”
红袖唇角挂着笑,唇边的两个酒窝更添两分可爱。
凌霄缓步走到案几前,指尖轻轻拨弄着茶罐中的叶片,状似随意地问道。
“那些日子,可有人来过永乐宫?”
红袖歪着脑袋,思考答道。
“回娘娘,您离宫之后,当天下午内务局的崔公公亲自过来,送了冬衣料子,奴婢按例收好了。”
“之后宫里又送了娘娘常用的熏香,奴婢也保存妥当了......”
“是吗,”凌霄抬眸看她,“崔公公亲自来的?”
红袖点头,笑道:“娘娘圣宠不衰,各宫都争着抢着巴结娘娘呢!”
凌霄眸光微闪,似笑非笑:“你性子倒是率真。”
她突然话锋一转:“本宫记得,你懂些医术?”
红袖一愣,随后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奴婢祖上世代开医馆,奴婢只是略通些皮毛。”
凌霄唇角微勾,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
“本宫近来总觉得胸闷气短,你可有法子调理?”
红袖惊讶,并担忧道:“听闻娘娘在寒山寺历经大火,险些......”
她适时止住了话头,但还是难掩语气里的焦急。
“娘娘是否伤病未愈,奴婢这就去叫太医.......”
凌霄抬手制止,笑道:“不妨事,本宫就想让你看看。”
说着将纤细的手腕往前一送,眉目含笑:“尽管来把脉。”
红袖会意,立刻伸出手指,搭在凌霄的腕间,凝神诊脉。
片刻后,红袖眉头微蹙。
“娘娘脉象沉涩、脉来弦细,似有忧思过度之症......”
“是吗。”
凌霄收回手,心下暗自思量。
这个红袖,倒是有些本领。
凌霄抬眸,状似无意的话锋一转。
“红袖,你既然懂医,以后坐诊家族医馆当个大夫,想必也能过得不错。为何要进宫来,当宫女呢?”
红袖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低垂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回娘娘的话......”
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奴婢......也是想的,只是......”
“只是什么?”凌霄示意红袖继续说下去。
红袖深吸一口气。
“奴婢从小跟着爷爷学医,背《黄帝内经》比兄弟们都快,认药材也最准......”
她的声音渐渐带上了一丝哽咽。
“可爷爷说,女子学医终究是旁门左道,将来嫁了人,这些本事都是要丢开的。”
殿内一时寂静,只有炭盆中火星爆裂的轻响。
“所以你就进了宫?”凌霄轻声问。
红袖摇头苦笑。
“奴婢不服气,偷偷治好了县太爷家小公子的病。爷爷知道后,说奴婢坏了‘女子不得行医’的家规,要打断奴婢的手......”
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手腕。
“那夜奴婢就逃了出来,正好碰上宫里采选,就......”
她没有说完,但凌霄己经明白了。
这世道,无论宫内还是宫外。
女子注定艰辛。
“你恨他们吗?”凌霄声音轻柔。
红袖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她的嘴巴张张合合,却终究颓然的垂下脑袋。
“奴婢......不知道。”
凌霄静静地看着她,忽然笑了。
“红袖,你可知道,在这深宫里,有时候恨比爱更有用?”
她起身,走到窗前。
院中的积雪映着夕阳,像铺了一地的碎金。
凌霄轻叹一声,缓缓转过身。
“红袖,你进宫己有多月。”
凌霄声音轻柔,却字字清晰。
“本宫准你写封家书,给家人报个平安。”
红袖的指尖微微颤抖,她望着凌霄郑重其事的表情,眼眶渐渐。
“娘娘......”她的声音哽咽。
凌霄淡笑着伸手,轻轻抚过红袖的手。
“你放心,本宫会命人亲自送到医馆,叫你的家人们看看,你红袖无论到哪里,都是闪闪发光的。”
红袖盯着凌霄的手,眼泪忽然啪嗒啪嗒往下掉。
“奴婢......”她跪伏在地,额头抵在冰冷的青砖上,“谢娘娘恩典!”
“娘娘的大恩大德,奴婢无以为报......奴婢愿为娘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凌霄弯腰将她扶起,指尖拭去她脸上的泪。
温声道:“傻丫头,本宫要你赴什么汤火?”
她顿了顿,声音渐低。
“只是有件事,需你帮忙。”
红袖抹了泪,郑重道:“娘娘尽管吩咐!”
“红袖,本宫信你。”
她面对红袖,脸色庄重,声音平静得可怕。
“本宫需要你,熬一些汤药,制成丸剂。”
红袖抬眸,虽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
“熬药制药此类事情,奴婢从小做到大。”
红袖眼神坚定。
“不知娘娘需要什么汤药?安神还是健体......”
凌霄状似无意的走至窗边,瞧清西周无人后,这才压低声音道。
“本宫需要......避子药。”